朱惠路那些从沿街按摩店漏出的混杂劣质香水与欲望的靡靡之音,那些女人娇滴滴的揽客声、男人醉醺醺的调笑……
乃至远处街边远处的汽车引擎轰鸣声和喇叭声……
所有属于人间的声响,统统消失,像是整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万籁俱寂。
这不是寻常的安静,而是连空气流动都黏糊糊的死寂,是声音被彻底从这个空间里抽离后留下的真空。
只剩下那些霓虹招牌在孤零零的闪烁跳跃。
秦无恙缓缓转身,目光扫过这条突然变得空旷无一人的长街,昔日繁华喧嚣的烟花之地,此刻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墓。
他的声音对着一片空旷平淡响起,没有一丝波澜:
“动作真够快的……就这么等不及了吗?”
虚空中,一道苍老宏大,穿越了无尽岁月长河的声音幽幽响起:
“来拜访十八年没见的老朋友,当然要抓紧一点……”
魔族之主——桀。
靖台市声名狼藉的烟花柳巷,此刻竟化作了魔族至凶险地——『绝墟』!
再次踏入这曾给他留下毕生梦魇的地方,秦无恙脸上不见丝毫慌张,甚至连瞳孔都未曾收缩一下。
听到那阔别十八年的声音,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常人应有的畏惧与震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和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打招呼:
“十八年没见,还是一样不敢出来露面吗?”
面对这近乎羞辱的嘲讽,桀并未动怒,反而发出一连串断续而讥诮的低笑,那笑声在死寂的朱惠路上回荡,显得格外渗人:
“哈……哈……哈……确实长大了不少。我现在还依稀记得,当年你刚进来时那瑟瑟发抖的小模样……
“稚嫩的皮肤上绒毛未褪,混着害怕的眼泪和汗水,那味道……真是让我的每一个族人都馋得流口水。”
秦无恙眼神冰寒,语气更冷:
“你倒是没怎么变,依旧那么令人恶心。”
桀的笑声陡然拔高,带着残忍的玩味:
“现在都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要不要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当年在丘明谷里发生的每一寸细节?还是说帮你回忆一下……”
它刻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嘲讽意味更浓:
“曹错是怎么在绝望中死在那条隧道里的?”
秦无恙眉心骤拧,眸光锐利似刀,在夜幕下闪出阵阵寒芒!
无论是十八年前,在靖台市郊外那片『丘明谷绝墟』里发生的一切……
还是不久前曹错在『岚山隧道绝墟』中力竭战死的消息……
都是秦无恙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回忆。
是鲜血淋漓……从未愈合的伤疤……
这个魔族之主,依旧是那般擅长精准地捕捉到每一个人类心底最脆弱、最不堪回首的防线。
然后用最残忍的方式,将记忆的脓疮狠狠剖开,再撒上一把盐!
毫无人性……
正如十八年前,在那个名为丘明谷的地方,它所导演的一切。
………………
靖台市郊外,丘明谷,地势起伏,林木葱郁,浓密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洒落下来。
那年,秦无恙只有六岁。
受不了日复一日、枯燥的小提琴练习,以及那种被规划到每一分钟的“精英”生活,年幼的秦无恙第一次鼓起勇气,从看管他的保姆眼皮底下溜了出来。
独自一人跑进了家附近的这片山谷。
一开始,他是雀跃的。
泥土的芬芳,野花的点缀,蝴蝶的翩跹,自由的气息让他忘乎所以,在山林间奔跑探索,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估算着父母快要下班的时间,他才恋恋不舍地准备返程。
然而,当他转身沿着自以为来时的路走了很久很久之后,周围的景色却变得越来越陌生。
原本山林间隐约可闻的虫鸣鸟叫,不知何时已彻底消失。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秦无恙开始慌了……
六岁的孩子在山林间疯狂奔跑,树枝刮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汗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直到精疲力尽,他重重摔倒在膝盖高的草丛里。
强烈的饥饿和深深的恐惧将他身心吞噬。
秦无恙蜷缩成一团,躲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下,小小的肩膀不住颤抖,发出绝望压抑的呜咽。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密林阴影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秦无恙猛地抬头望去,下一秒,他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那居然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
同样的一脸狼狈,满身尘土,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茫然。
只是……那双眼睛似乎有些不同。
微微眯着,给人一种温和又平易近人的感觉。
这个孩子在看到秦无恙时同样震惊,可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犹豫了一下,抬起双手,有些生涩地比划起来。
手语?
秦无恙看不懂,他急忙示意对方,捡起地上的树枝,在松软的泥地上写字。
那孩子迟疑着,接过树枝,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五个字——我叫苏无恙。
嗯?他也叫无恙?
通过树枝和地面进行短暂的交流后,秦无恙得知苏无恙的经历与他类似。
他在家里和几个小伙伴玩过家家,想去客厅倒杯水喝,结果推开房门,就莫名其妙地进入了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森林。
两个六岁的孩子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困惑与骇然。
怎么会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不过在这种未知而危险的环境里,能遇到一个同龄且长相相同的伙伴……
尽管事情透着无比的诡异,却也让两个孩子那颗被恐惧攥紧的心,稍微得到了一丝慰藉。
起码不再是孤单一人。
两人互相鼓劲,重新振作起来,彼此搀扶着在这片诡异的山林中继续跋涉,希望能找到出口。
没过多久,他们又遇到了第三个男孩子。
依旧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但这个孩子身形明显壮硕一些,眼神也更有活力。
更重要的是,他能说话。
“我叫关无恙!”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在空地上跟朋友扔沙包,沙包扔过墙了,我翻墙去捡,结果一跳下来,就到这破地方了!”
然后是叶无恙……
这个男孩格外瘦小,脸色苍白,眼神躲闪,说话细声细气。
他说自己是在玩捉迷藏时,躲在一个茂密的草丛后面,等了很久很久都没人找到他。
等他忍不住探出头来时,世界就变了模样。
接着是方无恙……
他的眉宇间天生带着一道浅浅的竖纹,使得他看起来总像在生气。
性情也确实暴躁,他是在学校里追着一个高年级同学打,拐进校外一条小巷子后,眼前一花,便出现在了这里。
最后……是王无恙。
他是几人中最活泼的一个,即使身处这等诡异境地,脸上仍带着点乐观的神采。
他说自己是跑去给一位心仪的女同学买糖果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就发现天地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