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殊心楼没有梧桐树,只有院里栽了几棵珙桐树。
双柳姐妹和冯漾收拾东西没花多少时间,只带了些必备的个人用品,就离开了殊心楼。
反正这个特别办事处还在,钥匙也在,缺什么了随时可以过来拿。
三人走的时候,秦无恙都没有下来送。
他只是一个人坐在二楼书房里,目光怔怔望着窗外他早已看过无数次的景色。
秦无恙从江连回到靖台时,大概下午四点多。
五点多整栋殊心楼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一动未动,一直在书房木椅上保持着这个姿势。
暮色渐渐爬上他的肩头,孤独萦绕整个房间。
除了能听到楼下白鸽在叽叽喳喳,秦无恙感觉自己好像与这个世界完全脱离,耳中一片寂静。
他还在静坐。
如同一个雕塑,连月光升起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咕~
直到饥饿将他叫醒,秦无恙才蓦然从待机状态中脱离。
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平常六七点的时候,双柳姐妹就会叫外卖,或者大家一起下厨。
秦无恙恍然记起,好像钟沁还欠大家一顿饭没做。
明明七八个小时都没吃东西,饥肠辘辘,肚子都叫出了声,秦无恙却没有半点要吃东西的欲望,毫无胃口。
他总觉得体内好像充满着什么东西还没排解掉。
“唉……”
秦无恙对着窗外重重叹了口气。
他恼,他怒,他忧。
张岳一事,已经定性是袖手人所预谋推动,袭击人也证明了是江沉壁。
民众意见虽大,但总体可控。
这时候只需要守真院全心全意去对付袖手人就好。
秦无恙在恼什么?怒什么?忧什么?
他一个淮域南边小城市的胎漩境,轮得到他杞人忧什么天?
张岳没有被魔族附身,也不是加入了袖手人。
这才正是最让秦无恙烦忧的地方!
他不怕魔族,也不怕袖手人,他只担心像张岳这样的人和事太多。
到时就算解决了魔族,解决了袖手人又怎样?
这世间的不公怎么解决?
秦无恙悠悠起身,从书架上拿下那个被精心呵护的相框。
他抬手轻轻拂拭相片里两张精致脸庞,自顾自以心声感慨道:
“要是你知道这样的事……也会很失望的吧……”
靳安然和秦无恙在七岁时认识的第一天,二人就同时惊讶于对方的名字。
秦晋之好,安然无恙。
这怎么会有这么天作之合的情侣名?
不仅如此,在学习成长的过程中,二人都发现对方和自己三观极其相合。
在青少年时期,靳安然是秦无恙唯一一个独处时被打扰而不反感的同龄女生。
那时的他们即使不算天生一对,也绝对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秦无恙喜欢安静独处,靳安然喜欢运动游玩。
秦无恙喜欢看书写作,靳安然喜欢跳舞踏青。
秦无恙喜欢拉小提琴,靳安然喜欢听古典乐。
可他独处时总在不经意看向窗外操场上嬉戏的她,她运动时也总会情不自禁想起屋内静坐的他。
他的纸上,都是她的舞姿。
她的眼中,都是他的文字。
二人好似都在体验对方没有经历过的另一半世界,然后在每次约会时分享喜悦,刚好拼凑成完整的阴晴圆缺。
可如今……秦无恙心中百般感触,又可以与何人诉说?
唯有寄于笔墨,抒发内心那无处排解的苦闷。
他将相框归位,坐回木椅,翻开活页本,深吸一口晚风吹进来的凉气。
古训昭昭。
看来世态炎凉尽,惟有月明无贵贫。
秦无恙开始奋笔疾书,行文速度快过以往任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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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泳池》
我穿越了。
我来到了一个挤满人影的街道。
大家都没有五官,全身黝黑,光滑如镜,随着人潮向前涌动。
尽头,忽见高墙蔽日,森然矗立。
每个人影都在往墙上爬,却由于手脚太过光滑,毫无着力点,屡屡跌落。
墙角堆积奄奄一息的黝黑残骸,后方人潮踩踏着继续攀登。
或许我是穿越者,竟寻得一门,悄然洞开,进入墙内。
内有巨池,水汽蒸腾,暖雾扑面,水质清澈见底。
池中有身影飘浮,远看似人,走近一瞧。
浑身青绿,鼓着眼睛长着蹼,竟是一只只青蛙!
泡在温池中悠然自得,随波飘荡。
我往深处走,又见水面几个身影。
面皮浮肿,动作僵硬,自大腿根渐变成绿色,半人半蛙。
我继续往里走,走到池尽头,岸边再现几个身影。
那是几头牛、几匹马和……那是驴吗?
统统瘦得快散架,正套着生锈的破机器,一圈圈走。
浑浊的水滴从机器缝里艰难渗出,流进一条细小的沟,淌到墙外。
我寻一牛问道:“这是何处,为何死气沉沉?”
牛答:“这是水厂啊!”
我恍然记起:“噢,原来这是水厂,不是温泉。”
马答:“这不是水厂,这是锅啊!”
我惊愕大喊:“噢!原来这是锅啊!”
驴答:“这不是锅,这是鼎。”
我不作声。
咔!咔!
声声轻响,引得我侧目看去。
那看着很厚的墙根,竟裂开一道道细缝。
暗红粘稠的血水,从缝里涌出来,腥得刺鼻。
一个靠裂缝最近的青蛙还在浅水处昏睡。
血水流到池边,碰到它青绿色的脚。
“咩——!”
一声羊叫!
白烟冒起,原地只剩一头湿透发抖的白羊。
池子炸了!
血水像活的一样漫开,碰到谁,谁就变成羊!
没沾血的青蛙们吓疯了,咕呱乱叫,没头苍蝇一样往池子中间挤,远离血水。
几个狗头人像影子一样冒出来,看也不看混乱现场,直接走向哀叫的白羊。
冰冷的铁钩子扎进羊脖子或羊腿,不管它们怎么挣扎惨叫,像拖垃圾一样拖向那扇小门。
羊蹄在血泥里蹬出印子,很快被新血盖住。
门一开一关,羊叫声消失了。
狗头人又搬来抽水机将血水抽了个干净,全抽到了牛马套着的那个破烂机器里。
没多久,青蛙们又继续在温泉里泡澡,还开始用玻璃杯喝起不知为何物的红色液体。
但肯定不是刚才的血水,只是有点像,也许是红酒。
就在这时,池子深处那架被强行灌入血水的破旧机器,猛地发出一阵剧烈震动,停止了运作。
机器停了。
咕噜咕噜——
池里的水毫无征兆开始沸腾,那些泡澡的青蛙和半蛙被烫得咕呱惨叫,惊慌失措地扑腾起来!
我还像根木头杵着,热浪从鼻孔冲进我肺里。
我不是不想跑,只是腥臭的血气,羊的惨叫,青蛙的嘶嚎,缠得我喘不过气。
眼前一片血红,脑子一片空白。
这一切像无形的锁链,死死缠住我的四肢,扼住我的喉咙!
“啊——!”
我从椅子上弹起来,冷汗把衣服全打湿了,冰得刺骨。
原来,我没有穿越。
我也没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