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挣扎的徐梦忽然觉得扯住自己手臂的力量渐渐弱了下来,她立刻强行挣脱冲了出去!
钟沁、柳寒樱和弘智都大惊失色,连忙想动身去阻止徐梦。
却猝然感到一股凭空出现的力量将自己牢牢限制在原地,四肢完全动弹不得!
什么情况?!为什么老大松手了!
三人回头看去,才看到秦无恙已然变成了苏无恙,眯眯眼带着悲悯与哀痛凝视着徐梦背影。
砰!
一声闷响,众人心头剧震。
徐梦的头重重撞在菩提树上,鲜血顺着树干流下,娇躯倒在地面落叶之中。
树干上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正好位于念空大师刚现身时擦拭的地方。
三位动不了的方外人瞪大双眼,惊愕不已,似乎难以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
弘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倏然偏头看向自己的师父。
师父从一出现……就料到王施主救不活,徐施主会撞树殉情吗?
所以他不劝生亦不劝死……
可是这样……对吗?不犯戒吗?
为什么不尝试度化徐施主,哪怕劝她皈依佛门也能少些痛楚。
弘智眼神呆滞,自己从几岁以来养成的佛门观念,似乎正在面临崩塌……
念空大师双手合十走来,口中诗偈如钟: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苏无恙解除念力控制,将身体又重新交还给秦无恙。
弘智神情恍惚,喃喃问道:
“师父既早看破因果,为何不拦,为何见死不救……”
钟沁和柳寒樱这才恍然醒觉,心里升起和弘智相同的疑问。
念空大师擦树,是为了让徐梦能够干干净净地离开?
是已知徐梦生无可恋,万念俱灰,不如尊重她的选择?
可修佛问禅,救人渡厄,如今任血染菩提,岂不有违菩萨心肠,有污佛门圣地?
“徒儿,你且看那片叶……”念空大师伸出枯枝般手指,指向菩提树冠上一片将落未落的黄叶。
“朝露难承被压弯时,是接它入手,还是任它坠地……枯叶焦黄飘落,是拾它回屋,还是由它归根……”
闻言,弘智怔了一瞬,抬起的头颅缓缓垂下,望向躺在地面不过三尺之隔的两具尸身。
念空大师弯腰从地面捡起一片枯叶,随手扬出,佛音回荡: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诸位且观这梦幻泡影里,可曾有半刻虚情……”
枯叶泛起淡淡金光,在空中悠扬飞舞,随风化作点点佛雨落入徐梦和王文毅尸体当中。
呼~~呼~~~
庭院内刮起和煦的微风,两具尸身的眉心重新浮现出念空大师先前拍入二人后脑的『卍』字佛印。
两团半透明水流状物质徐徐飞上十几米高的空中,在『卍』字佛印加持下形成两道若隐若现的人影,与菩提树冠相齐。
念空大师以至深佛法调动天道之力,给了这对夫妻意识灵体短暂现世的机会。
能在奈何桥上同行,能在黄泉路上作伴。
灵体状态下,王文毅干净硬朗,脸上没有了黑色胎记。
徐梦甜美秀丽,不再歪嘴踉跄。
恰似当年拍婚纱照时最美的时光和容颜。
二人十指相扣,望向彼此,幸福浅笑,周身轮廓泛起淡淡金光。
两团灵体彼此接触相融,产生共鸣,身后空间不断出现二人生前共同拥有的美好回忆。
…………
回家的小巷里。
王文毅背着徐梦在往前跑。
“老婆!以后我天天背你回家!”
“傻,傻老公,我们就不能,能买辆电瓶车吗!”
“哈哈哈哈!能,再买个大房子,生个胖小子!”
二人脸上的笑,比天上的月光还要皎洁。
…………
出租屋餐桌上。
徐梦磕磕绊绊夹起饭菜放在王文毅碗里。
“老,老公吃菜。”
“哇!太香了!老婆你又学了新菜啦?”
“我看网上说,要抓住男,男人的心,就要先抓,抓住他们的胃。”
“呃,老婆你没放盐。”
那一天,徐梦的新菜淡如寡水,屋内的气氛却浓过蜜糖。
…………
婚礼当天。
穿着西装的王文毅轻轻将徐梦的发梢拨至耳后,在她额头亲吻。
“老婆,你好美。”
“老公,我爱你。”
朴素又真挚的告白话语,胜过屋外街道上的一切喧嚣。
…………
夫妻俩曾经的甜蜜画面散落在菩提树冠之上,开出世上最感人肺腑的爱情之花。
望着这一幕,地面上的柳寒樱抿着双唇,潸然泪下。
钟沁情难自抑,红了眼眶,明眸中流下两行珠泪,却不知怎地忽然偷偷瞥向身旁的秦无恙。
嗯?
只见秦无恙竟然背过身去,低着头紧闭双眼,身躯微微发颤,像是在极力压制某种强烈情绪。
钟沁内心涌起阵阵失落与忧伤。
他这是……想起靳安然了吧……
作为秦无恙好友兼同学,弘智深知是怎么回事,他将手搭在秦无恙肩头,叹息道:
“爱心爱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秦无恙没有回话,只是将头埋得更深,闭着的眼睑旁似有泪光闪烁。
半空中,王文毅拉着徐梦的灵体,朝下方深深鞠了一躬,微笑道:
“多谢大师和秦先生成全,多谢各位为我们的付出。”
念空大师双手合十,以浑厚嗓音回应:
“由爱故生忧,离爱何所惧,爱别离苦,最是难渡,菩提明镜,照见如来,善哉善哉……”
王文毅将目光扭转,轻声唤道:
“秦先生。”
秦无恙闻声抬头,迅速擦拭两侧眼角,转过身来。
王文毅以至诚心声浅笑开口:
“有一件事一直没机会跟你说,先前你问我那熊奇辉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确实不清楚。
“但熊奇辉跟我透露过一件事,他会杀掉那位年迈退休的方外人,是一个手背上有奇怪纹身的神秘人指引他去做的。”
!!
断晷纹!
栾叔是……死于袖手人的指使?!
这个意外消息给了钟沁和柳寒樱极大冲击,二人当场愣住。
而秦无恙握紧双拳,指节发出噼啪之声,眼神骤然变得深邃无比,分不清是愤怒、悲伤还是震惊。
说完最后的遗言,王文毅和徐梦身上的金光和背后的『卍』字佛印渐渐暗淡。
徐梦终于和正常人一样踮起脚尖,吻上了王文毅的脸颊。
直到这一刻,他们的脸上都没有半点不甘或愤懑,只有爱人在身边的知足与幸福。
二人深情对视,灵体和意识在凉爽的秋风吹拂下,彻底消散在世间。
四位年轻的方外人这下才真的明白,或许念空大师的做法,才是这对夫妻最好的归宿,是真正的大慈悲。
尤其是秦无恙,心中唏嘘不已,感慨万分。
王文毅和徐梦生前受尽不公平待遇和冷言冷语,又遭受魔族侵害。
可王文毅到临死前都还在说:
“去下一世给徐梦布置好家……”
说明,他还没有对这个人间彻底失望,在遭受如此多苦难之后,他下辈子还想当人。
因为什么?
因为人间有徐梦。
有徐梦在的人间,对他来说就值得一来。
是爱,给了王文毅和徐梦对抗世间不公的动力。
恰如钟沁曾经在废弃工厂看着二人背影所言:
以苦痛为矛,共同抵御命运的风霜。
而秦无恙,给了他们夫妻一次特殊的待遇,一次公平的机会。
这对苦命鸳鸯,也最终在这佛门圣地莲华寺内得到了圆满。
菩提树干上那滩滚烫的殷红血迹,不是肮脏的污垢和杀生的业报,而是人世间最澄澈又炽烈的挚爱印记。
王文毅和徐梦以超越生死轮回的爱情,在佛祖面前刻下了他们两个纯净灵魂的爱恋宣言。
与其残缺地苟活,不如破碎地相拥。
莲华寺内身相聚,菩提树下意缠绵。
但使鸳鸯长无悔,天上人间终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