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岳三两口扒完粥,撂下碗,吩咐了张文书几句,便跨上一架木飞机,朝着大同机场方向疾飞而去。眼下,这是两地最便捷的交通方式。
大同城南。
第一纵队临时司令部。
院子里的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参谋们步履匆匆,电话铃声和电报机的滴答声交织不断。江岳风尘仆仆跨进指挥部,正看见李云龙叉着腰,对着一幅巨大的晋绥地图运气,赵刚则在一旁伏案书写,眉头微蹙。
报告!江岳奉命赶到!
李云龙闻声转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大手一挥:
来得正好!师部和总部首长批示了,同意跟傅宜森接触!娘的,这可是块硬骨头,得好好啃!
他指着赵刚,老赵是咱们全权代表,具体怎么谈,你们俩赶紧碰个头,拿出个章程来!
赵刚放下笔起身,神色沉稳中透着一丝凝重,对江岳点头道:
路上辛苦了。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总部原则同意以炸促谈,但具体谈什么、怎么要价,必须思路清晰。谈谈你的想法。
三人围到地图前。江岳目光扫过绥远与晋北,手指重重敲在归绥:
政委,司令,我的想法很明确,就两条:一要粮食,二要通道!
他语速快而清晰:
第一,粮食!
今年年景不好,咱们根据地刚经历大战,秋粮征收肯定困难。
部队要扩编,百姓要吃饭,这是头等大事!
傅宜森盘踞绥远多年,手里有粮。
我们就明着告诉他:我们炸鬼子机场,等于替他绥远拔除心腹大患,不能白炸,他得放血!
要粮食,要足够支撑到明年夏收的粮食!
这是硬通货,比什么都实在!
第二,通道!
他的手指从绥西划向晋北,再指向缓远,
不是放他的兵过来,是让咱们的物资和人员能流动!
要求他默许,甚至提供一定便利,允许我们的采购人员、地下交通员,借助他的地盘活动,或开辟一条隐蔽贸易线。
我们需要药品、电材、工业原料,这些东西从北面、西面过来,绥远是必经之地。
有了这条通道,根据地才能盘活!
更重要的,通过这条路,咱们还能支援宝塔山——那才是全局大事!
赵刚听得极为专注:
粮食救急,通道活脉……江岳,这两个点抓得极准,都是我们最急需、而傅宜森有可能松口的。
尤其是通道,战略意义远大于一批粮食。
李云龙也摸着下巴,眼中放光:
嗯!有道理!直接要枪要炮,那老小子肯定不干,觉得咱要壮大威胁他。
可要粮食和做买卖的路子,听起来不扎眼,实惠却全是咱的!
就这么办!
老赵,你就照这个思路,去跟傅宜生那老狐狸磨牙!
赵刚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好。粮食是明线筹码,可以强硬。通道则是暗线,需更巧妙周旋,甚至得做些表面让步换取他的默许。江岳,你对傅宜森的心理和绥远情况把握很准。
那是自然,我毕竟做过35军的炮团参谋!傅宜森的嫡系!
事不宜迟。
次日,赵刚与江岳带着精干警卫,策马赶往约定地点
——位于两军控制区交界的一处荒废土围子。
一名上校军官领他们一路向西,抵达傅宜森的长官部。
对方只来了两人。
为首者穿黄呢子军装,少将领章,面色白净,眼神活络,自称傅宜森麾下民事处处长周伯英。
旁立一副官,手始终按在枪套上。
周伯英客气起身拱手:
赵政委,久仰。江……参谋,别来无恙?
他显然认得江岳这位前炮团参谋。
赵刚还礼,声音沉稳:
周处长,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我部新克右玉,与贵部接壤,作为友军,特来拜会。
客气,客气!欣闻贵部连克大同及周边二十余县,兵锋所指,真乃抗日之砥柱,民族之干城!
鄙人虽在绥远,亦常闻捷报,每每振奋不已啊!
尤其是大同之战,雷霆之势拔除重镇,震动华北,恐北平的冈村宁次都已坐卧难安。
阎长官在克难坡,想必也是……呃,倍感欣慰,倍感欣慰啊!
贵部如此虎狼之师,实乃国家之幸!
快请坐,尝尝我们这儿的粗茶。
赵刚微笑拱手:
周处长过誉。
我部虽有小胜,皆赖将士用命,百姓支援。
若论守土卫国之功,绥远傅长官方是楷模。
他目光诚恳,继续道,
傅长官坐镇塞北,多年来御侮守疆,五原大捷更振奋全国!
贵部将士于苦寒之地与敌周旋,死死钉住平绥线,屏障西北半壁,此等勋劳,天下共睹。
我部将士亦常言,傅部乃真能战、敢战之师,令人敬佩。
周伯英脸上笑容更盛,连连摆手,语气愈发圆滑:
赵政委言重了!傅长官常训诫我等,守土尽责乃军人本分,岂敢居功?倒是贵军——
他话锋一转,表情诚挚得近乎夸张,
贵军才是真正传奇!
深入敌后,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破袭机场,光复城池,桩桩件件皆堪称经典!
每每听闻,令我部同仁感慨万千,只恨不能亲眼得见贵军将士之英姿啊!
他稍顿,身体微倾,压低声音似推心置腹:
说句实在话,如今华北局面,若无贵军在此奋力周旋,频频重创日寇,我绥远方面承受之压力,恐十倍于今日。
说起来,傅长官与我都该好好感谢贵军才是。
赵刚欲言,江岳却已不耐
——这般互相吹捧本是刮民党故伎,他素来不齿,于是抢前道:
周处,我部近日筹划袭击归绥鬼子机场。此举虽为抗日,亦为绥远清除一患。傅长官与我部同为抗日力量,特此通报。
周伯英眼皮一跳,笑容不变:
贵部骁勇,天下皆知。
然归绥机场乃日军重地,守备森严,恐非易与。不知贵部需我方提供何种......便利?
他将二字咬得轻飘。
赵刚按计划欲答,江岳却直接冷声打断:
周处长,我们不需贵方一兵一弹,也不需你们提供情报。只通知一事:数日之内,归绥机场所有鬼子飞机,必将化为废铁!
周伯英笑容一僵。
副官的手猛地握紧枪柄。
江岳视若无睹,继续道:
炸完之后,鬼子会作何反应?会不会怀疑有人暗中配合?会不会报复?这水会被搅得多浑,谁也不知。我们炸完就走,烂摊子,恐怕还得傅长官和周处长收拾。
周伯英脸色微变,端茶的手顿了顿:
江队长,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是否危言耸听,数日后自见分晓。
江岳身体前倾,目光如炬,
但我们做事,讲个光明磊落。提前打招呼,是不想误伤,也是给傅长官一个选择的机会。
是眼睁睁看鬼子机场被炸,然后被动承受一切后果?
还是......做点事情,让此次行动,对绥远、对傅长官更......有利一些?
周伯英彻底收起笑容,沉吟不语,手指无意识敲着桌面。
他心知对方绝非虚张声势
——八路军连克大同、攻势如虹,空中力量神出鬼没,炸机场绝非空话。
这确是烫手山芋直接塞到了他,塞到了傅长官手里。
此事......关系重大,非卑职所能决断。请二位稍候。
周伯英起身快步离去。
屋内陷入沉默,唯闻窗外风声呜咽。
赵刚看了江岳一眼,眼中无责备,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对付傅宜森这般老牌军阀,有时直来直去的刀子,比弯弯绕绕的绳子更有效。
约莫一炷香后,门外传来沉重马蹄与脚步声。
门帘一掀,一披黄呢军大衣、身材高大、面容肃毅的身影步入,正是傅宜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