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庄巨大的山洞内部，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和火药混合的独特气味。
机床轰鸣，锤击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即使在轰炸最密集的时候，这里的生产也没有停下哪怕一秒。
一个通讯兵急匆匆穿过忙碌的工位，跑到江岳身边，压低声音但语速极快：
“江大队长！柱子队长报告，空战结束，战果巨大，但……伤亡也很重，急需支援，下山和救治！”
江岳眉头猛地一拧，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
“走！”
他对老师傅们打了个手势，大步流星地跟着通讯兵向外走去。
山洞入口处，光线骤亮，江岳手脚并用，很快就上到山顶。
柱子正带着人，抬着伤员，每个人都是满面烟尘，神情疲惫而悲怆。
柱子一眼看到等在洞口的江岳，加快几步上前，声音沙哑得几乎失声：
“大队长……”
他递过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战果统计，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一时哽住。
江岳接过纸条，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背后代表的热血与牺牲。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重重拍了拍柱子的肩膀。
“柱子，这一仗，你们打得太苦了。”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
“但你们打出了根据地的脊梁！打出了咱们的威风！”
他指着那张统计纸：
“看看这个战果！击落击伤敌机十一架！这是什么概念？鬼子在华北的航空队，经此一仗，算是被咱们打断了脊梁骨！”
他环视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带着悲愤和疲惫神色的战士们，提高声音，既是告诉柱子，也是告诉所有幸存者：
“小鬼子现在不行了！
太平洋上，美国的飞机军舰正追着他们的联合舰队揍！他们的飞机，打下一架就少一架！
飞行员，死一个就难补一个！”
“他们现在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穷得快当裤子了！”
“这一仗，你们用牺牲，给咱们根据地，至少换来了几个月看不见鬼子飞机在头顶撒野的日子！
这是天大的功劳！总部首长，会给你们记首功！”
战士们听着，原本弥漫的悲伤和压抑，渐渐被这番话注入了新的底气。
是啊，鬼子飞机以后不来了？这仗打得值！
江岳转向柱子，
“我先把伤员背下去，你们就地休息！”
北平。
鬼子驻华北方面军司令部。
作战室。
安达二十三捏着刚送来的航空兵战报，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逐字逐句地审阅，起初，紧绷的嘴角甚至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确认摧毁八路军高射炮阵地十二处，高射机枪阵地十处……”
“……小王庄地表建筑已彻底焚毁，可见车辆、物资损失无数……”
“……其残余防空力量已不足为虑……”
“哟西……”
他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目光下移，落到战损栏。
那丝刚浮起的弧度瞬间冻结、粉碎。
“损失九七式战斗机六架……九七式轻爆机四架……另有一架重伤迫降报废……”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他的眼球。
十一架！
帝国宝贵的战机，竟然一次性损失了十一架！
还有多名经验丰富的飞行员玉碎或重伤！
这代价……太沉重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一股暴戾的怒气直冲顶门，几乎要拍案而起。
但他强行压了下去。
目光死死钉在战报上，来回扫视，像一头焦躁的狼在寻找可疑的气味。
突然，他发现了问题。
一个巨大的、几乎令人无法忽视的遗漏！
整份战报，对于此次空袭的核心目标——八路的木制飞机及其生产能力——竟只字未提！
没有击毁数量！没有发现踪迹！什么都没有！
“八嘎！”
安达二十三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猛地将战报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他锐利的目光射向垂手立在面前、冷汗直冒的航空队联络参谋。
“他们的飞机呢？！”
声音如同冰碴摩擦，
“那些该死的、像苍蝇一样骚扰蝗军的木头架子！为什么战报里完全没有提及？一架都没有发现吗？还是都被炸毁在了地面上？说！”
参谋猛地一低头，声音发颤：
“嗨！将军阁下！返航飞行员均报告……在整个空袭过程中，并未在机场跑道或空域发现任何八路军飞机……其机场……似乎是空的。”
“空的？”
安达二十三瞳孔骤然收缩，心猛地向下一沉。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付出了十架战机的巨大代价，竟然可能连对手的一根羽毛都没摸到？
那些狡猾的八路，难道提前嗅到了危险，把他们的破飞机全都转移了？
如果真是这样……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触目惊心的战损数字。
这意味着，帝国航空兵在晋北的机动力量遭受了重创，而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那片天空……恐怕真的要任由八路的木头飞机肆意驰骋了！
奇耻大辱！
彻头彻尾的战略失败！
他的脸色铁青，额头青筋跳动，几乎能想象到冈村司令官看到这份战报时的震怒。
不能就这样报告！
必须……必须让它看起来像一场胜利，至少是惨胜！
安达二十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挫败感，眼神变得阴沉而狡黠。
他重新拿起那份战报，手指在“摧毁地表建筑”、“焚毁物资”等字句上重重划过。
是了，飞机虽然没炸到，但他们的巢穴被彻底破坏了生产线、仓库……这些必然也遭受了重创！
他们的生产能力肯定被严重削弱了！
对，是这样！
他迅速在脑中编织着逻辑，拿起笔，在战报的末尾空白处，用力添加上自己的推断：
“……虽未直接确认敌航空队战损，然其核心基地遭此毁灭性打击，其飞行器之生产、维护能力必已遭重创，短期内恐难恢复。
此战，从根本上削弱了八路军持续空中骚扰之战争潜力……”
写完，他审视了一遍这份经过“修饰”和“补充”的战报。
战果夸大，损失如实但隐含了“值得”的意味，再加上一个指向未来的、看似合理的乐观推断。
这样……或许能勉强交代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