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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在我背上安静地吮着琉璃指,冰凉的触感竟成了他唯一的安慰。

垂死的杜阿七突然攥紧我的手腕:“曲江…池底石灯…青铜…”

话音未落,他断了气。

诗魂石却骤然吸尽那缕残音,视网膜轰然炸开三星堆纵目纹的幻象——冰冷、古老、非人。

血鸦群在不甘地盘旋嘶鸣,长安城在血色天幕下沉默如兽。

而我那半截琉璃手指,在杜阿七尸身旁彻底蔓延至指尖。

前方西市喧嚣的声浪混合着驼粪的恶臭扑面而来。

我背着婴儿,拖着琉璃化侵蚀加剧的手臂,一步步踏入这座盛世的腐烂心脏。

杜阿七的尸体沉得像个装满石头的麻袋,几乎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我左臂上。他死了,就在刚才。喉咙里最后那点咯咯的气音,被紧贴在我胸口的诗魂石贪婪地吸尽,像个刚刚饱餐了一顿的冰冷毒物。婴儿在我背上,出乎意料地安静,小嘴含着那半截变得冰冷、坚硬、如同劣质琉璃雕琢而成的指尖——我的左小指。那诡异的低温触感,竟成了这小小生命在血色荒原与漫天不祥鸦鸣中唯一的慰藉。他吮着,发出细微的、小猫般的咂咂声。这画面荒谬得让人心头发寒。

我拖着杜阿七的尸体,每迈出一步,脚底都传来盐化枯草被碾碎的、令人牙酸的簌簌声。灰白的盐尘粘在厚重的靴底,留下清晰的印记,指向远处那座在血色天穹下沉默匍匐的巨兽——长安。血鸦群不甘地在低空盘旋,嘶鸣着,猩红的眼珠死死钉在我们身上,却终究忌惮着什么,不敢再轻易俯冲。空气里残留着能量对撞后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还有杜阿七身上迅速弥漫开的死亡气息。

视野边缘,那三星堆纵目青铜面具的幻象正缓缓褪去,只留下眼窝深处冰冷的空洞感,如同远古神灵的漠然一瞥。

“警告:存在性侵蚀率提升至19%。”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比掠过荒原的风更冷。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刚才被杜阿七垂死挣扎时死死攥住的手腕,皮肉上还残留着几道青紫的指痕。而更刺目的是那根小指——从指甲根部蔓延开来的琉璃化区域,已然彻底覆盖了整根指节,甚至向着指尖方向又侵蚀了微不可察的一丝!那冰冷的、非人的质感,稳定而清晰,指骨模糊的轮廓在昏红的天光下泛着幽微的冷光,像一块嵌入血肉的墓志铭。

前方,风送来了新的气息,混杂着远处人声的鼎沸,粗暴地冲淡了荒野的死寂与血腥。

是西市。

盛唐的心脏?腐烂的脓疮罢了。

踏入西市,感官像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

嗅觉是首当其冲的闷棍。一队满载香料和羊毛的西域驼队刚刚经过,热烘烘的骆驼粪尿臭气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拍在脸上,堵得人瞬间窒息。紧接着,左侧染坊泼出的靛蓝废水弥漫开刺鼻的酸烈气味,像无数根细针扎进鼻腔深处。右前方鱼肆的腥甜粘腻不甘示弱,死鱼血水和内脏腐败的甜腥混合着冰块的寒气,顽固地附着在舌根。更远处,斗鸡场爆发的狂热嘶吼伴随着赌徒们身上蒸腾出的浓烈汗酸馊味,如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咽喉。

听觉是狂乱的风暴。波斯商队的驼铃叮当,混着胡商生硬的吆喝;胡姬酒肆里手鼓癫狂的节奏几乎要掀翻棚顶,夹杂着男人们粗野的调笑;当铺高高的柜台前,“刺啦——”一声脆响,格外刺耳地穿透喧嚣。我下意识瞥去,一个枯瘦如柴的寒儒,嶙峋的手死死攥着刚换来的三十枚铜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身后斑驳的土墙上,贴着半张被雨水反复浸泡又晒干的纸,墨迹晕染成一片片绝望的泪痕,依稀可辨是《丽人行》的残句。

嗡——

贴胸的诗魂石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视网膜猛地一花,随即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色乱码覆盖:#检测熵增源#杨氏丽人#杜子美关联风险↑↑#。

杨国忠!杀机!

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猛地一扯杜阿七沉重的尸体,将他拉近身侧,用自己大半身体遮挡住他致命的箭伤和那张可能被认出的脸。背上的婴儿似乎被这突然的动作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含着我琉璃指的小嘴发出含糊的呜咽。我绷紧全身肌肉,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扫过身边每一个可能投来窥探视线的角落。

西市的嘈杂骤然变得尖锐而充满威胁。

西市的喧嚣像一层油腻厚重的膜,死死糊在感官上。我拖着杜阿七的尸体,背上是那个吮着我琉璃指才得以安睡的婴儿,每一步都沉重如陷泥淖。琉璃化的左臂冰冷僵硬,每一次摆动都牵扯着肩胛骨深处细微的裂痛,那是高维冲击留下的暗伤。诗魂石紧贴着心口,死寂无声,像个耗尽了能量的冰冷核。

破庙的影子在街巷尽头显露,残破的飞檐刺向昏沉的天幕,如同一只垂死秃鹫的断爪。

跛脚的老僧倚着掉漆的庙门,浑浊的眼珠在我和杜阿七的尸体上来回扫动,最后落在我紧护着的襁褓上。他枯枝般的手伸了过来,是示意将婴儿交给他。

我喉头发紧。杜阿七临终前那句“曲江…池底石灯…青铜…”像个冰冷的钩子,沉甸甸坠在心底。青铜?三星堆幻象里的冰冷巨目?诗魂石的异常吞噬?一切都指向这个老僧可能知晓的隐秘。我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庙宇陈腐的香灰和某种不祥预感的气息灌满胸腔。右臂小心翼翼地卸下背带,将那裹在粗布里的温热小身体递向老僧枯瘦的怀抱。

就在交接的刹那,婴儿似乎因离开了那冰冷的“安抚”而骤然惊醒,小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老僧的僧袍袖口,粗糙的麻布边缘,不经意地擦过了我的左手——擦过那根暴露在外的、彻底琉璃化的小指!

“檀越的手!”老僧浑浊的眼珠骤然瞪大,瞳孔因惊骇缩成了针尖,死死钉在我那非人的指尖上!

一股无形的电流顺着那被触碰的琉璃指猛地窜上手臂!紧贴胸口的诗魂石仿佛被瞬间激活,嗡!一声低沉而剧烈的共鸣震动穿透皮肉骨骼,直抵脑髓!这震动带着明确的指向性,如同无形的线,猛地绷紧,牵引着我的感知,狠狠刺向破庙深处那堆满蛛网与灰尘的供桌之下!

那里,蜷缩着一个褴褛的影子。

听觉先撞入脑海。一阵含混不清的嘶吟,断断续续,像坏掉的风箱在拉扯破碎的肺叶:“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自京赴奉先咏怀》的残句!)紧接着是被烈酒狠狠呛住喉咙的、撕心裂肺的剧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嗅觉随即像一记重拳轰在脸上。腐烂贡果发出的甜腻酸腐气,与浓烈得令人作呕的劣质酒馊味粗暴地混合。但这仅仅是表象,一种更深的、带着腐烂本质的气息从这混合物底下顽固地渗透出来——伤口化脓的腥甜恶臭,混杂着久未清洗的汗馊味,还有……一股浓烈的尿渍臊气!

我的目光,被那股无形的牵引力死死拉拽着,投向供桌下那片污秽的阴影。

视觉的冲击来得缓慢而残酷,如同钝刀割肉。

先是枯草般杂乱纠缠的须发,灰败得如同深秋的衰草,其间粘结着暗黄色的呕吐物残渣,像某种恶心的琥珀。

视线下移,一只从破麻布裤管里伸出的脚踝暴露在外。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皮肤,上面覆盖着大片大片紫黑溃烂的冻疮,黄绿色的脓液正从绽裂的皮肉里缓缓渗出,在昏暗中泛着令人作呕的微光。这脓腥,如同最甜美的饵料,吸引了一小团执着飞舞的绿头苍蝇,嗡嗡营营,贪婪地舔舐着这腐烂的温床。

腰间,一个早已干瘪的空酒囊无力地垂落,深色的粗糙皮革上,赫然深陷着五个清晰的指印凹痕。那是指尖无数次绝望攥紧留下的印记,是沉沦的铭文。

是他?

那个曾在无数瑰丽文字构筑的殿堂里被我仰望的身影?

那个笔下流淌着“会当凌绝顶”豪情、“朱门酒肉臭”悲悯的诗中圣哲?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失望、荒谬感和刺骨悲凉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心防。幻灭的碎片割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我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本能地伸出右手,想去搀扶那具在污秽与绝望中沉沦的躯壳。

手指刚触碰到他冰冷、硌人的肩胛骨,杜甫(这个名字此刻带着难以承受的重量)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受惊的野兽,下意识地惊缩躲闪!这个动作扯开了他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外袍前襟。

一道刺目的伤痕暴露出来!

在他嶙峋的肋骨之间,一道斜贯而下的青紫色棍痕,如同丑陋的蜈蚣,深深烙印在苍白的皮肉上!边缘泛着深紫,皮下是凝固的淤血。杨府私刑!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里。为了献赋?为了那几句不合时宜的诗?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最终爆裂开来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炸出!那不是愤怒,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是信仰崩塌时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嚎!右脚失控般猛地踢出,狠狠踹在供桌下一个半满的粗陶酒罐上!

“哐啷啷——咔嚓!”

陶罐应声而飞,撞在斑驳的土墙上,碎裂成无数锋利的残片。其中一片尖啸着掠过我的手背,拉出一道火辣辣的血口子。剧痛传来,我却浑然不觉。视网膜深处,那三星堆冰冷纵目的幻象再次轰然炸开,紧接着是另一幅更加狂乱的景象——一根巨大的、象征着神权与威严的黄金权杖,在无尽的虚空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然后,寸寸崩裂!金粉飞溅,碎片如流星般坠入永恒的黑暗!

“此即诗圣?!”我的声音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外咳血沫,灼烧着喉咙,“哈…哈哈…好一个‘诗圣’!”

供桌下的杜甫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和怒吼彻底震懵了。他停止了咳嗽,浑浊的醉眼费力地抬起,茫然地看向我,看向我脸上混合着绝望、暴怒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表情,最后,落在我那只正在流血的手上,以及那只手上,那截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不祥冷光的琉璃指。

空气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无法呼吸。只有苍蝇的嗡嗡声,和破庙深处若有若无的、腐朽木头的叹息。

我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从不离身的军绿色扁平金属酒壶——武警特制的玩意儿,里面灌的是高度蒸馏过的烈酒,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用来点燃血液、麻痹神经的液体火焰。我拧开盖子,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我用尽全力,将酒壶朝着供桌下那个褴褛的身影狠狠掷了过去!

“当啷啷!”

金属酒壶砸在杜甫脚边的破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壶口洒出些许透明的液体。杜甫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翻腾的迷茫和醉意瞬间被一种近乎野兽的本能欲望所取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类似野兽护食般的低吼,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动作竟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癫狂!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住了冰冷的金属壶身,迫不及待地、贪婪地将壶嘴塞进自己干裂起皮的嘴里,疯狂地、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纠结的胡须滴落,沾湿了破烂的前襟。他吞咽得太急太猛,突然被狠狠呛住!

“咳咳……咳……呃!”剧烈的呛咳让他佝偻的身体剧烈颤抖,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咳得撕心裂肺,咳得涕泪横流。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他抬起满是泪水和酒渍的脸,醉眼朦胧地看向我,那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被酒精点燃的、混乱的怨怼和被现实碾碎的悲凉。

“李十二……他笑吾……牢骚圣……”杜甫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自嘲,“呵……哈哈……他懂什么?”他猛地抬起手,用脏污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抹去了泪水和鼻涕,却抹不去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之海。“他怎知……吾妻……吾儿……在家中……采槐叶……槐叶……充饥啊!”

“槐叶”两个字,像两把钝锈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又狠狠搅动。史料里冰冷的记载,此刻化作眼前这醉鬼口中泣血的控诉,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弥漫着酒臭、绝望和窒息悲凉的瞬间,杜甫那双被泪水、酒意和巨大苦难浸泡得浑浊不堪的眼睛,突然死死地、直勾勾地钉在了我的左手上——钉在了那截流着血、却又在昏暗光线下泛着非人冷光的琉璃指上!

他脸上的怨怼、自嘲、悲愤,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被一种极致的惊愕和某种穿透灵魂的锐利所取代。那目光,仿佛第一次真正穿透了我这身沾染着尸臭和血污的现代作战服,穿透了我强行撑起的强硬外壳,看到了某些更加本质、更加……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醉意朦胧中,他竟往前蹭了半步,伸出那只沾满泥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枯瘦手指,颤巍巍地,似乎想要触碰我那截琉璃指。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在梦呓,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浓烈的酒臭:

“君……君非……此世人乎?”

他的指尖,带着污垢和生命的余温,距离我那冰冷的琉璃指,只有毫厘之遥。

就在这几乎相触的刹那——

嗡!

紧贴在我胸口的诗魂石,那死寂了许久的冰冷石头,骤然爆发出一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脉动!一抹幽暗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铜色鱼纹微光,在它光滑的表面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杜甫枯瘦的手指悬停在半空,距离我那截冰冷刺骨的琉璃指,不过毫厘之距。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液蒸腾的馊味、伤口脓血的腥甜、还有破庙深处木头腐朽的沉闷气息。诗魂石那一闪即逝的青铜鱼纹微光,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与他之间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他浑浊的醉眼里,惊愕与一种近乎穿透性的锐利交织着,死死钉在那非人的琉璃光泽上。“君……君非……此世人乎?”酒气和灼热的吐息喷在我的手背上,那问题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直刺心底。

我喉头滚动,千钧重负压在舌根。否认?谎言在此刻如同纸糊的堤坝。承认?那将把我们都拖入更深的未知漩涡。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绷断的刹那——

“砰——!”

破庙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糊着破烂窗纸的雕花木门,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刺耳的呻吟,整扇门板向内猛地掀飞,砸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三个身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堵在了门口破碎的光影里。

为首者身形壮硕如铁塔,裹着半旧的靛青色劲装,虬结的肌肉几乎要将布料撑裂。他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蜈蚣状刀疤,从左额角斜劈至右下颌,让本就凶悍的面孔更添几分戾气。此刻,他那双铜铃般的牛眼正死死锁定在供桌下蜷缩的杜甫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嗜血的弧度:“杜拾遗?好雅兴啊!躲这耗子洞里嚼蛆?”

他身后两人,一高一矮,同样精悍,眼神阴鸷如毒蛇,目光在杜甫和我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戏谑。那高个的腰间,赫然悬挂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狰狞显眼的鎏金腰牌——一头獠牙毕露、脚踏烈焰的金猊凶兽!杨国忠府邸私兵的标记!

刀疤脸的目光掠过杜甫,最终如毒钩般钉在我身上,尤其是在我那身沾染着荒野血泥、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现代作战服和腰间战术匕首上停留片刻,嗤笑道:“哟?还带着个不知死的野狗?怎么,杜拾遗穷得连裹尸布都置办不起,还得拉个异装癖的胡儿来垫背?”他身后的两人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如同夜枭的嘶鸣。

供桌下的杜甫猛地一颤,脸上残存的醉意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冲刷得一干二净!他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撞在冰冷的供桌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恐惧是如此纯粹而强烈,如同濒死的猎物嗅到了天敌的气息。

而我的身体,在门被撞开的瞬间,肌肉记忆已先于意识绷紧如拉满的强弓。怒火,冰冷而暴戾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熔岩,在目睹杜甫因恐惧而颤抖的刹那,轰然冲破理智的冰层!那刀疤脸的污言秽语,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

“找死!”

一声低沉的咆哮从我牙缝里挤出,不再是人类的怒吼,更像是濒危凶兽濒死反击的嘶鸣!我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弹射而出,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猛地向左前方一个踏步!

“咚!”右脚战靴重重踏在布满灰尘和碎陶片的青砖地上,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响!一股力量自足底螺旋炸开,震得地面烟尘腾起!

这突如其来的踏步扬尘,精准地扑向刀疤脸和他身后两人的面门!三人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眯眼、侧头、抬手遮挡!

就是现在!

踏步前冲的惯性未消,我的身体如同被巨浪推动,瞬间欺近那刀疤脸!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拳头,而是五指箕张如钩,猛地抄起地上那半片被我踢碎的、边缘如同锯齿般锋利的粗陶盆碎片!

“嗡——!”

空气被撕裂!

左臂如同毒蛇出洞,带着陶片锋锐的利齿,精准无比地绕过刀疤脸本能格挡的手臂,直抵他那粗壮的脖颈!

警用挟持术的核心发力——肩胛骨带动大臂,大臂推动小臂,力量在指尖爆发!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陶片利齿,狠狠嵌入他脖颈侧面的皮肉,紧贴住颈动脉那致命的搏动点!刀疤脸壮硕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瞬间停滞,所有的凶悍都凝固在脸上,只剩下瞳孔里骤然放大的惊骇!

几乎在左手动作的同时,右腿如同淬毒的钢鞭,毫无花哨地自下而上,贴着地面猛然扫出!目标不是上身,而是他支撑全身重量的左腿小腿胫骨!

泰拳低扫的发力精髓——拧腰!转胯!送髋!将全身的冲击力如同攻城锤般灌注于坚硬如铁的胫骨前端!

“咔嚓!”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如同朽木被巨力硬生生折断的骨裂声,在死寂的破庙里清晰炸响!

“呃啊——!”刀疤脸眼球暴凸,剧痛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声音,只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鸣!左腿胫骨前缘应声而折!壮硕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猛地向右前方倾斜,重心瞬间崩塌!脖颈还被冰冷的陶片死死抵住!右手的动作在低扫腿落实的瞬间便已衔接!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五指如同铁钳,精准地扣住了刀疤脸因剧痛而失控下垂的右腕!

霍家拳“小缠丝”的绞杀奥义——手腕翻拧如灵蛇缠枝!指尖瞬间发力,如同钢钉般嵌入其腕骨缝隙!

“咔吧!”

第一声脆响!腕骨关节在巨大的反向扭力下瞬间错位!

力量没有丝毫停滞!手臂如同液压机般继续向内、向下凶狠压折!

“咔嚓——!”

第二声更加沉闷、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坚硬的尺骨在绝对暴力下被硬生生压裂!

紧接着!

“嘎吱——!”

第三声!如同朽烂的竹片被巨力碾碎的牙酸音!桡骨在尺骨断裂的连锁反应下彻底粉碎!刀疤脸的右手以一个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软软垂落,像一条被抽掉了骨头的死蛇!

这骨裂三重奏,从清脆到沉闷再到令人牙酸的碎裂,仅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连惊呼都来不及!

“啊——!!!”刀疤脸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恐惧!剧痛和重心的彻底崩塌让他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被炸毁的肉山,轰然向前扑倒!

就在刀疤脸惨嚎着扑倒的瞬间——

嗡——!!!

颅腔内仿佛有无数口青铜巨钟同时被无形的巨锤敲响!视野猛地被一片纯粹、粘稠、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彻底吞噬!再也看不到破庙,看不到敌人,看不到杜甫!只有无穷无尽的、翻涌咆哮的血色汪洋!

“业力值突破临界阈值:[业 60\/100]!”

冰冷、僵硬、毫无情感波动的系统提示音,如同万载寒冰凝结成的铁锥,狠狠凿穿耳膜,直刺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锯齿!

紧随而来的,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百倍的、源于灵魂本源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沿着脊柱的每一寸缝隙、每一个神经节点,被狂暴地捅刺、搅动、贯穿!痛感瞬间蔓延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痉挛、抽搐,牙齿不受控制地咬得咯咯作响,下颌骨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心脏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攥紧,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呃——!”喉咙深处爆发出非人的、野兽濒死般的压抑嘶吼!

这剧痛并非孤例!

“哗啦——!”

庙门口青砖缝隙间积存的、因之前破门震动而微微晃动的浑浊雨水,在系统警告炸响的同一刹那,诡异地停止了晃动!紧接着,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按入水面——那些浑浊的水洼,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不到一息之间,瞬间凝结成一片片坚硬、光滑、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坚冰!

这冰结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范围是如此之精准,只覆盖了那些水洼!

“噗!噗!噗!”

凝结的冰面在巨大的内部应力下,如同承受不住某种无形重压,猛地爆裂开来!无数细密尖锐的冰针、冰棱,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其中几根细长、锋利的冰棱,如同死神的飞镖,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地扎进了我因剧痛和系统反噬而僵直无法躲避的手臂!

“嗤!”

冰棱刺破作战服,深深扎入皮肉!冰冷的刺痛混合着系统带来的灵魂灼痛,形成一种令人几欲疯狂的撕裂感!

鲜血,温热的、属于人类的鲜红血液,立刻从伤口中涌出,沿着手臂蜿蜒流下。

然而!

就在这鲜血流淌过左臂,即将滴落到地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根被冰棱划破衣袖而暴露出来的、从指尖蔓延至食指第二关节的琉璃手臂——那冰冷、坚硬、毫无生机的琉璃表面——在接触到流淌下来的、温热的鲜血的刹那!

滋滋——

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声响发出!

那鲜红的血珠,竟如同滴落在烧红烙铁上的水滴,瞬间被琉璃表面“吸收”了!没有滑落,没有沾染,而是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吞噬,瞬间消失在那非人的琉璃质地下!只在琉璃表面上留下几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干涸河床裂纹般的暗红色血丝纹路,一闪即逝!

这诡异的景象快得如同幻觉!

就在我因剧痛、冰刺和这诡异吞噬而心神剧震的瞬间,扑倒在地的刀疤脸已被两个同伙惊怒交加地拖拽向门口。那个矮个子死士反应极快,趁着同伴拖拽刀疤脸的刹那掩护,眼中凶光一闪,反手拔出了腰间悬挂的短柄手弩!弩身漆黑,机括冰冷!

“嘣嘣!”

短促而致命的弓弦震颤声响起!

一支淬着幽蓝色光泽、明显喂了剧毒的弩箭,撕裂空气,如同毒蛇的獠牙,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射向蜷缩在供桌下、因极度恐惧而动弹不得的杜甫!目标,正是他因惊恐而微微起伏的咽喉!

这一箭,狠!毒!快!阴!

根本来不及思考!

“小心!”我的嘶吼被喉咙深处的剧痛和系统带来的灵魂麻痹感扭曲变形。

身体的本能却已先于意识行动!那因剧痛而僵硬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侧身扑向杜甫!

噗!

一声沉闷的利刃入肉声!

冰冷的弩矢狠狠扎进了我的左肩!一股麻痹感混合着撕裂的剧痛瞬间扩散开!那幽蓝的毒素如同活物,疯狂地沿着伤口向体内钻去!系统界面边缘,代表生命体征的虚拟条猛地闪烁起刺目的红光!

“崴兄——!”杜甫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恐惧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某种撕裂心肺的痛楚取代。

门口,那矮个子死士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毫不犹豫地再次扣动扳机!第二支毒弩已瞄准!

“走!”我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不顾左肩剧毒侵蚀的麻痹感和撕裂痛,猛地将杜甫从供桌下拽出,狠狠推向破庙侧后方那个被杂物半掩着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排污暗渠入口!

“噗通!”

杜甫瘦削的身体被我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跄扑入那漆黑、粘稠、散发着浓烈腐臭气息的污水中,瞬间被黑暗吞噬!

几乎在推开杜甫的同一瞬间,我猛地转身,将剧毒的左肩和整个后背彻底暴露在门口三个死士的视线和弩箭之下!右臂横挡在身前,那截刚刚吞噬了鲜血的琉璃左臂,此刻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冰冷而妖异的光泽。碎裂的冰晶还扎在手臂上,肩头的毒弩箭羽微微颤动。

我独对门口那三个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金猊纹死士,以及破门外那片被血色天幕笼罩的、更加深不可测的苍穹!视野边缘,那代表业力的血红色60\/100数值如同烙印,灼烧着意识。

没有任何言语。

只有从胸腔深处挤压出的、如同熔岩喷发般的沉重呼吸。

还有那琉璃臂上,幽蓝的毒、猩红的血、冰冷的霜,在昏暗中交织出的,一幅末日般的图景。

破庙的空气凝固成铅块。血腥气、冰棱的寒气、劣酒与腐物的馊臭、还有门外血色苍穹下传来的隐隐驼铃喧嚣,都被这致命的死寂压得扁扁的。

矮个子死士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手中淬毒的短弩依旧平举着,幽蓝的箭头在昏暗中闪烁着不祥的光,死死锁住我的眉心。但他没扣下悬刀。他看到了。看到了我左肩上深嵌的毒弩箭杆,看到了那截从指尖蔓延至食指第二关节、此刻在摇曳火光与冰晶折射下散发着妖异冷光的琉璃手臂,更看到了我眼中那片比门外血色苍穹更深的、近乎虚无的平静。那平静不是放弃,而是风暴中心的风眼,是点燃引信前最后一丝凝固的空气。他身后的同伴,拖着几乎昏死的刀疤脸,动作也停滞了,喉结滚动,粗重的呼吸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金猊兽的鎏金腰牌在混乱中晃荡,像濒死的野兽在抽搐。

“崴兄——!”杜甫嘶哑绝望的呼喊被暗渠深处的污浊水流和腐物阻隔,变得沉闷遥远,带着溺水般的呛咳挣扎。

这声呼喊像一根针,刺穿了压在我心口的巨石。不能退。身后是泥沼,是杜甫,是这乱世里唯一的光源。前方,是冰冷的弩箭,是代表杨国忠不死不休的金猊獠牙。胸口的诗魂石死寂无声,像个耗尽了能量的冰冷核。唯有左臂琉璃处传来的冰冷、麻木,以及肩上毒伤扩散带来的麻痹和撕裂痛,提醒着我存在的代价。

“走!”那声嘶吼是从肺腑深处炸开的熔岩,带着血肉被撕裂的痛楚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猛地转身,将剧毒麻痹的左肩和整个后背彻底暴露在致命的幽蓝箭镞之下!右臂本能地横挡在胸前,那截冰冷、吞噬了鲜血、扎着冰棱、此刻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妖异光泽的琉璃左臂,如同唯一的盾牌,迎向破门外那片被血色天幕笼罩的、更加深不可测的苍穹!

矮个子死士眼中的惊疑瞬间被狂怒取代!“找死!”他厉喝一声,手指狠狠压下冰冷的弩机悬刀!

“嘣——!”

弓弦炸响!幽蓝的毒矢撕裂凝固的空气,如同闪电,直射我的面门!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嗡——!!!”

沉寂的诗魂石在我胸口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那声音不再低沉,而是尖锐刺耳,带着金属被强行扭曲的疯狂嘶鸣!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场以我为中心猛地向外炸开!

呼——!

庙门口被刀疤脸撞开的破门框上方,那些依附在朽木和瓦砾缝隙间的细密灰尘,如同被飓风席卷,瞬间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飞速旋转的浑浊涡流!

那支致命的毒矢,在射入这狂暴能量场边缘的刹那,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高墙!

“叮——!”

一声极其清脆刺耳、如同琉璃碎裂般的爆鸣!

箭头尖端那点幽蓝的冷光瞬间黯淡、碎裂!整支精钢打造的弩矢,竟在这股狂暴能量的冲击下,硬生生被弹飞出去!箭头扭曲成一个怪异的钩状,擦着我的额角飞过,“哆”地一声狠狠钉在后方布满蛛网和灰尘的供桌腿上,箭尾兀自剧烈震颤!矮个子死士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

几乎在毒矢被弹飞的同一瞬间!

我的身体动了!不是闪避,不是格挡!而是迎着那三个死士,迎着那片血色苍穹,如同扑向礁石的狂浪,发起了最后的、绝望的冲锋!

冲锋!

左脚重重踏在布满冰针碎屑和血污的青砖上!力量自脚底螺旋炸开,震得地面烟尘再起!身体借势前冲,右臂回收到腰侧蓄力,那截冰冷的琉璃左臂,此刻成为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武器,被高高扬起!

目标——脚下冰冷坚硬的地面!

那并非血肉的拳头。那是冰冷、坚硬、凝聚着系统业力、高维冲击后遗症、以及此刻引爆全部生命能量的一—琉璃之拳!

轰!!!

琉璃拳头裹挟着全身的力量和决绝的死意,狠狠砸向地面!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低沉到极致、仿佛大地深处发出的、足以抽干空气的沉闷嗡鸣!

拳头与青砖接触的刹那。

以拳落点为圆心,半径一丈范围内的地面,时间仿佛被按下了诡异的暂停键。

紧接着——

噗…簌簌簌簌簌簌…沙…

如同最精密的沙漏倒置,又如同最古老的壁画在时光中风化剥落!

那一丈方圆内的坚实青石铺地、连同其下的夯土、草根、甚至几块嵌入地面的碎陶片,都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以一种无法理解、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瞬间失去了所有固体的质感!

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分子层面彻底瓦解、粉碎!

坚硬冰冷的青石,变成了松软、干燥、灰白、如同骨灰般的细沙!

坚实的夯土,变成了流淌的、毫无粘性的灰褐色粉末!

一切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火焰瞬间烧尽了所有水分和粘性,只留下最原始的、毫无生机的尘埃!

噗——!

一股浓密呛人的灰白沙尘猛地冲天而起,如同微型蘑菇云,瞬间吞噬了庙门口的光线!

“啊!”

“我的腿——!”

“流沙!是流沙!”

门口三个死士惊恐的尖叫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矮个子死士和拖拽刀疤脸的高个子死士,连同那个半死不活的刀疤脸,他们脚下的地面瞬间塌陷!如同踩入了最松软的流沙陷阱!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陷落!剧烈的挣扎只会让下陷更快!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灰白沙粒如同贪婪的活物,瞬间淹没了他们的脚踝、小腿、膝盖!那矮个子死士拼命挥舞着双臂,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把迅速从指缝间溜走的沙尘!他腰间那狰狞的金猊腰牌,在绝望的扑腾中沉入沙海,如同被埋葬的凶兽。

混乱!绝望!纯粹的、源自未知力量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灵魂!

沙化的范围还在急速蔓延!如同死亡的瘟疫!破庙那本就腐朽的门槛、门槛外的几级石阶,在沙尘的席卷下,也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融入那片急速扩张的灰白死地!

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如同地狱的画卷在人间展开。

而我,在挥出那耗尽全部气力、引爆熵增的一拳后,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业力反噬带来的灵魂灼痛、琉璃臂过载释放的冰冷空虚、左肩毒伤的麻痹撕裂感,如同三股狂暴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所有知觉。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被那冲天而起的沙尘裹挟着,向后——向着那散发着浓烈腐臭气味的排污暗渠入口——无力地倒栽下去!

“崴兄——!”

杜甫撕心裂肺的呼喊是坠落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冰冷、粘稠、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水瞬间灌入口鼻!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包裹全身!身体重重砸在松软的淤泥上,激起更大的污浊。左肩的伤口被污水浸泡,剧痛混合着毒素侵蚀的麻痹感,如同千万根钢针在体内搅动。肺里呛满了腥臭的污水,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黑暗。绝对的黑暗。只有污水流动的粘稠声响和上方破庙废墟传来的、沉闷而遥远的挣扎惨嚎。

意识在剧痛、麻痹、窒息和冰冷的淤泥中沉浮,如同风中残烛。

嗡…

怀中有东西在发烫!那本被我死死护在胸口、在盐沼被血染透、在破庙被杜甫视为催命符的《丽人行》竹简诗稿!

它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竟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并不灼人却异常清晰的温热!那温度透过湿透的作战服,熨贴在冰凉的胸口,像黑暗里唯一的灯塔!

嗡……

视网膜深处,那因系统过载和业力反噬而混乱扭曲的界面,在诗稿温热的刺激下,竟强行稳定了一瞬!一片残破、混乱、布满闪烁噪点的星图残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深渊边缘,猛地投射出来!

星图!不再是之前看到的、模糊指向长安城廓的坐标光点!而是……一片破碎的、如同打碎的琉璃镜面般的深空!无数闪烁的光点杂乱无章地分布着,但在那破碎图景的边缘,在西南方向的尽头,几颗极其暗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星辰,正以一种微弱却无比倔强的节奏,艰难地维持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扭曲的连线!

西南……群山?

这念头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濒临熄灭的意识!

“哗啦……咳咳咳……”上方暗渠入口处,传来剧烈的拨水声和杜甫带着哭腔、嘶哑绝望的呼唤:“崴兄!崴兄!你在哪?应我一声啊崴兄!”

他用尽全力在污水中摸索,呼唤。那声音,穿透黑暗和污浊,是人间最后的锚点。

废墟之上。

冲天而起的沙尘渐渐沉降。破庙门前的景象显露出来。

一个直径近两丈的、深不见底的灰白沙坑,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取代了原本坚实的土地和庙门石阶。坑洞边缘的沙粒还在缓缓流淌、塌陷。坑底深处,隐约可见几片破碎的靛青色布料和鎏金腰牌的一角,被灰白的沙粒半掩埋着,再无任何声息。三个凶神恶煞的金猊死士,连同他们的杀意与恶毒,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这片熵增死地彻底吞噬。

残阳如血,将最后的光线泼洒在废墟上,给这片灰白的死亡之地镀上一层不祥的金红。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沙坑边缘的残垣断壁之上。正是之前坊楼飞檐上出现的斗笠人。他依旧戴着那顶遮住面容的斗笠,身姿挺拔而冰冷,仿佛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

他腰间那个奇特的装置,此刻正稳定地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一道细细的、凝练如同实质的蓝色光束,从装置前端射出,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慢而稳定地扫过沙坑的每一寸地方。光束扫过那半掩的破碎布料和金猊腰牌时,装置内部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齿轮啮合的“咔哒”声。光束扫过沙坑边缘那些尚未完全沙化、还残留着些许青石纹理的断裂处,那里布满了蛛网般的冰裂纹——正是被琉璃指划过的痕迹。

装置扫描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冰冷而精确。

最终,那道幽蓝的光束,精准地锁定在沙坑边缘,那个散发着浓烈腐臭气息、被污物堵塞了大半的暗渠入口处。光束在入口处缓缓移动,像是在分析、记录着什么。光束扫过入口边缘一块断裂的青石,那里残留着一道清晰的、被琉璃臂划过的霜白色痕迹,以及几点几乎被污水冲刷掉、却依旧被蓝光敏锐捕捉到的暗红——那是我的血。

装置表面,几道微弱的流光无声地划过。

斗笠人微微偏了一下头,斗笠下的阴影似乎朝那暗渠入口“注视”了片刻。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记录一块无生命的岩石。片刻之后,那道幽蓝光束缓缓熄灭。

斗笠人转身,如同融入残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断壁残垣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片吞噬了三条生命的灰白沙坑,在血色残阳下沉默。

暗渠深处。

冰冷的污水没过胸口,每一次移动都搅动起刺鼻的腐臭淤泥。杜甫终于摸索到了我,他枯瘦的手冰冷颤抖,却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崴兄!撑住!”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水汽,用力将我沉重的身体向上拽。

“咳……咳咳……”我吐出几口腥臭的污水,眼前金星乱冒。胸口的诗魂石依旧沉寂冰冷,但那份温热——来自怀中血染诗稿的温热——却顽强地持续着,像黑暗中的心脏搏动。视网膜深处,那片残破星图的西南边缘,那几颗倔强连线的暗淡星辰,在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中,微光一闪。

西南……群山……

“走……”我嘶哑地挤出字眼,用还能动弹的右臂,指向暗渠深处未知的黑暗,那里似乎有微弱的水流声传来,“不能……停……追兵……” 每一个字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

腐臭刺鼻,冰冷的污水如同裹尸布紧贴皮肉。杜甫枯瘦的指节死扣住我臂膀与背带,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却成了沉沦中唯一的锚。“走...走...”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碾碎了牙关挤出,干瘪胸膛里榨出的,是比劣酒更灼喉的—— 生。我半身麻木,毒伤在左肩撕咬,琉璃臂的冷意渗入骨髓。婴儿在我背上,发出幼兽般微弱的嘤咛,小嘴兀自吮吸着那截非人的、冰冷的“安抚”。

黑暗,是粘稠的实体。每一次踉跄,都搅动淤泥,翻涌起更深的腐朽。唯有心口那方寸之地,竹简诗稿渗出的温热,如风中残烛,灼烫着濒死的知觉。昏聩视野里,那片破碎星图顽固闪烁,几粒微芒,在西南群山的轮廓上,画出一条血与泥泞铺就的、扭曲的、唯一的路。

长安的血色,终被甩在身后污秽的帷幕之下。而琉璃臂上蚀骨的寒,如影随形——这守护的代价,不过是第一枚投入深渊的铜板。群山蛰伏的阴影里,风暴正无声地卷起它黑色的漩涡。

(第4章:盐径余烬·西市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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