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白小北坐在轮椅上,被太佑谦推着,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了位于医疗中心最深处的特别监护室。这里比普通病房更加安静,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更淡一些,但那种冰冷的、关乎生死的气息却更加浓重。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两张并排摆放的病床,上面连接着各种复杂的生命维持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是床上之人与死神拔河的微弱信号。
一张床上躺着的是姜楚星,他浑身插满了管子,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另一张床上,就是陆南。
白小北的目光落在陆南身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陆南静静地躺着,比白小北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安静,都要……脆弱。他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露出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依然能隐约看到渗出的血色。各种监测线连接在他的身上,心电图上那条起伏的曲线,虽然微弱,却还在顽强地跳动着。
夏程元正在仪器前记录着数据,看到白小北进来,他叹了口气,走过来低声说:“小北,你来了……他的时间,可能最多只有一个小时了。很奇怪,他的身体机能已经濒临枯竭,但意识似乎还算清醒,有点像回光返照。你想说什么,就抓紧时间跟他说吧,他应该能听见。”
白小北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一个小时,怎么会只有一个小时了?他挣扎着从轮椅上想站起来,却被太佑谦轻轻按住肩膀。
“小北,坐着说,他听得见。”太佑谦的声音也带着哽咽。
白小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他推动轮椅,靠近陆南的病床。看着表哥那安静得仿佛睡着的容颜,白小北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愧疚和悲伤。他想起夏程元的话,问道:“夏医生,我表哥的…他的父母通知了吗?”
夏程元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怜悯:“陆先生的父母,在很多年前,一次意外事故中就去世了,只是因为政治的原因对外一直宣称在疗养,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
白小北愣住了,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他在北城基地待了那么久,偶尔也会听到关于这位位高权重却神秘莫测的表哥的传闻,却从未想过要去主动关心他,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父母偶尔欲言又止地提到表哥,他也只当是家族内部的复杂关系,从未深究。
在他的记忆里,表哥陆南总是那么强大、冷静、运筹帷幄,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以至于他忽略了,表哥也是一个人,一个会孤独、会害怕、需要关心的人。
愧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颤抖着手,从自己病号服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张被仔细折叠起来的信纸,边缘已经破损,沾满了干涸的污泥和暗褐色的血迹,纸张本身也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极其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这是姜楚星在短暂清醒的那两分钟里,用尽最后力气塞到他手里,反复叮嘱一定要交给陆南的“很重要的东西”。
白小北将轮椅又往前挪了挪,靠近陆南的耳边,声音哽咽却努力保持着清晰:“表哥……是我,小北。我来看你了。”
病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白小北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他继续说着,像是要把积压在心里的所有话都倒出来:“对不起,表哥……真的对不起。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大伯和大伯母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我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你,没有想过你需不需要有人陪你说说话……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能处理好,不需要任何人……对不起,我现在才后悔,才明白……”
他吸了吸鼻子,用力擦掉模糊视线的泪水:“谢谢你,表哥。谢谢你救了姜楚星,救了余扬,救了我们所有人,你是个英雄,真正的英雄。我……我甚至无法想象,你在清扫者那里,身边全是敌人,孤立无援的时候,有多害怕……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信念,才能坚持下去……”
白小北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最轻的力道,展开了那张脆弱无比的信纸。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墨水也因为血迹和潮湿而有些晕染,但依然可以辨认。
“表哥,这是姜楚星让我一定要交给你的信。他说,是他哥哥姜楚珩的遗物,非常重要。”白小北轻声说道,他没有注意到,在他提到“姜楚珩”这个名字时,陆南放在身侧、被被子遮盖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微抽搐了一下。心电图上的波形,似乎也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波动。
白小北深吸一口气,开始逐字逐句地念诵这封跨越了生死、迟来了太久的信:
“陆大狐狸: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变成外面那些晃来晃去的家伙之一了,希望样子别太丑,吓到你可就不好了。”
笔迹在这里有些虚浮,似乎写字的人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别摆出那副‘你又想耍什么花样’的死样子,我也没力气耍花样了。就是突然觉得,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真的没机会说了,虽然你听了大概只会觉得我更烦人,或者又在算计你什么。
首先,郑重声明!我跟陈部长家那位大小姐,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天地良心!我连她家的饭都没蹭过一口!外面传的那些花花绿绿的消息,全是那帮闲得没事的家伙胡扯的,我这张脸是长得招摇了点,帅了点,迷人了点,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心里干干净净,从来没装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