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佑谦坐在床边,看着白小北这副样子,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沉闷得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白小北裹在被子里的身体,就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入睡。同时,他低声哼起了一首旋律简单、带着淡淡忧伤的古老歌谣。那是他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睡时唱过的歌。
太佑谦的嗓音算不上动听,甚至因为疲惫和悲痛而有些沙哑。但那低沉温柔的哼唱,在这寂静冰冷的房间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抚平那狰狞的伤口。
时间在歌声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白小北那双一直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的眼眸,极其缓慢地眨动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看向床边低声哼唱的太佑谦,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好听。”
太佑谦的哼唱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白小北,她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空洞,但他说……好听?
这不是夸赞!这比嚎啕大哭更让太佑谦感到恐慌!
这是白小北在用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筑起一道坚固的堤坝,试图将那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滔天巨浪阻挡在外,他拒绝接受现实,他把自己封闭在了这片虚假的、麻木的平静之中!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巨大的悲伤不会消失,只会像毒素一样在封闭的躯壳里不断累积、发酵,最终将他的灵魂彻底腐蚀、摧毁!
太佑谦的心瞬间揪紧,巨大的心疼和担忧压倒了所有顾虑。他猛地俯下身,双手紧紧握住白小北裹在被子下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他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急切和坚定:“小北!看着我!看着我!”
白小北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在太佑谦布满血丝、充满痛楚和担忧的脸上。
“我知道你疼!我知道你害怕!我知道你不想相信!”太佑谦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逃避的力量,“但是小北,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把自己关起来,你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白小北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麻木的屏障,直视他灵魂深处:
“余扬他走了!他为了保护周盛,为了保护他们,为了保护……保护这个世界……他和那个该死的“沙堡”的基地一起没了!连郑一闻都无法找到,连郑一闻都找不到他,他的生命信号消失了。消失了!回不来了!他永远……永远都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这四个字,如同四颗烧红的子弹,狠狠击穿了白小北精心构筑的、脆弱不堪的堤坝。
白小北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那一片死寂的荒原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一直强压在心底、被层层麻木包裹着的、那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悲伤、绝望、痛苦、以及被抛弃的恐惧,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熔岩,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呜……”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毫无预兆地从白小北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紧接着,那被泪水封锁了太久的闸门,轰然洞开。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破了眼眶的束缚,争先恐后地汹涌而出,沿着他苍白冰冷的脸颊疯狂滚落,瞬间打湿了鬓角,打湿了枕畔,也打湿了太佑谦紧握着他肩膀的手。
不是无声的流泪,不是压抑的啜泣。
是崩溃!
是彻底的、撕心裂肺的崩溃!
“啊——!!!!”
白小北猛地蜷缩起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开来!他死死抓住裹在身上的被子,指甲隔着布料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剧烈地抽搐、颤抖,如同狂风暴雨中一艘即将倾覆的孤舟。
“余扬……余扬……骗子!!!”
他哭喊着那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委屈和被抛下的巨大恐惧。泪水如同永不枯竭的河流,汹涌地冲刷着他苍白的小脸,混着之前脸颊伤口渗出的血丝,在枕头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太佑谦紧紧抱着他颤抖蜷缩的身体,感受着他那无法抑制的、如同濒死般的剧烈抽搐和悲鸣。他自己的眼泪也汹涌而出,混合着白小北的泪水,滴落在他的发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他,用自己同样颤抖的身体,给予他在这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依靠。
冰冷的房间,被白小北凄厉绝望的哭声彻底填满。那哭声撕破了所有伪装,撕破了所有麻木,将血淋淋的、名为失去的伤口,彻底暴露在这残酷的天地之间。
——
窗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缓缓退潮,天际泛起一抹灰白,像一块浸了水的旧布。
白小北醒了,他蜷缩在床上,被子裹着单薄得几乎要消失的身体,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
他哭了多久?从听到那个消息到现在,似乎就没真正停过,只要一睡着就能看到余扬的脸,然后会被惊醒,眼泪就会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透了枕头,在脸颊上冲刷出湿漉漉的痕迹,又汇聚到下巴,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雪白的被单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太佑谦轻手轻脚地端着那碗重新热过的、已经有些糊味的薄粥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凝固的悲伤
他看到白小北醒着,心里先是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攫住。那双眼睛肿得只剩下两条细缝,眼周皮肤红得发亮,像被滚烫的砂纸狠狠磨过,里面空荡荡的,什么情绪都盛不下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