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般浓稠,悄然笼罩着大地。
赫连望卿的身影,再次如灵动的夜鸟,从窗棂翻入我的房中。
瞧着他的这般行径,我忍不住嗔怪道:“你这臭小子,翻窗户倒是上了瘾不成?
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要折腾这窗户。
如今又不是在那规矩森严的宫中,也不是在你那王府里,就不能规规矩矩从门进来?”
赫连望卿原本脸上还带着隐隐的担忧之色,被我这一连串的絮叨一搅和,那担忧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似有星辰闪烁。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继续数落:“你还好意思笑?真不知道你这笑从何而来!”
赫连望卿轻轻一跃,身姿轻盈地落在我的床榻之上,两只手灵活地摆弄着,做出个俏皮的鬼脸,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婉儿姐姐,我不笑,难道要哭吗?”
我伸出手,轻轻揪了揪他的鼻尖,佯装生气:“这么晚了不乖乖休息,还跑到我这儿来,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他揉了揉被我揪得微微发红的鼻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来给你讲个睡前故事,你爱听不爱听?”
“是关于纥奚羽儿的故事吗?”
我微微挑眉,眼中露出一丝期待。
他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推了推我,带着几分亲昵:“想听的话,就往里面挪一挪。”
我依言往床榻里面挪了挪,他躺下后,将我轻轻揽入怀中,那温暖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
他便缓缓开口道:“之前说到了羽儿的哥哥比能最后登上了王位,而羽儿也颇具手段,将宫里的公主们尽数嫁给了朝中的官员们。
那时,天下三分,天河国、丘穆陵国和库褥官国三足鼎立。
只是天河国内部纷争不断,各路诸侯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原本强盛的天河国被四分五裂,虽未彻底覆灭,但也已是日薄西山,气数将尽。
而库褥官国则面临着子嗣单薄的问题,老乌桓王一生只育有一子,便是乌桓清。
这乌桓清自小就聪慧过人,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因此,即便老乌桓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朝中大臣们也并未催促他多生子嗣。
乌桓清自小生活优渥,锦衣玉食,又受尽父母宠爱,与身世坎坷的羽儿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库褥官国天奉十年,丘穆陵国的王纥奚比能生出了野心,他想联合库褥官国,一同夺取天河国的幽州十一郡。
为了拉拢库褥官国,他承诺老乌桓王,事成之后,玄菟郡、辽东郡、辽东属国以及乐浪郡都将划归库褥官国。
而库褥官国只需出兵三十万即可。
哪个君王不想开疆拓土,老乌桓王自然欣然答应了纥奚比能的联盟之约。
于是,丘穆陵国出兵六十万,库褥官国出兵三十万,而库褥官国此次出征的统帅,正是年轻有为的乌桓清。
也正是在这次出兵扩土的战争中,乌桓清与纥奚羽儿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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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虚弱地靠在那冰冷的青石城墙之下,手臂上的鲜血汩汩流出,洇红了身下的土地。
想要挪动一下身体,却感觉每一个关节都被千斤重石压住,疼痛难忍,艰难万分。
一个少年,戴着泛着冷光的青铜面具,手持锋利的弯刀,骑着一匹毛色黝黑发亮矫健异常的马儿,缓缓向我走来。
他勒住缰绳停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关切的问道:“你……
还好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当我的目光对上他面具下的双目时,心中猛地一震。
那是一双金色的瞳孔,如同闪耀的太阳,璀璨夺目。
他翻身下马,脚步沉稳地走到我的身旁,目光落在我受伤的手臂上:“手臂断了?”
我微微点头,眼中满是痛苦与无奈。
“那你还能站起来吗?”
他再次开口,声音中多了几分急切。
我咬了咬牙,再次尝试挪动身体,可那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颤抖,终究还是无法起身。
他见状,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紧接着,他毫无预兆地将我横着抱了起来。
我瞪大了眼睛,满心震惊。
难道他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吗?
可转念一想,我身着银色铠甲,头上戴着沉甸甸的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又如何能轻易识破我的身份呢?
少年抱着我,步伐稳健地朝着村里的一处小院走去。
那小院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想来是因为这无情的战乱,这户人家早已匆匆逃难去了吧。
他将我轻轻放在木床之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弄碎了一件精美的瓷器。
而后,他微微俯身,目光温和地问道:“我帮你把铠甲卸下吧,顺便处理一下伤口,可好?”
我心中清楚,只要他摘下我的头盔,卸下我的铠甲,必定会发现我的女儿身。
可如今身边再无他人,若不及时处理伤口,怕是会感染恶化,危及性命。
我咬了咬唇,心中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见状,先将自己的面具以及头盔卸下。
当他的面容完全展现在我眼前时,我愣住了。
他,居然与赫连望卿长得一模一样!
我心中暗自思忖,想必这就是赫连望卿的前世乌桓清了吧。
我呆呆地看着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我的头盔取下。
他的面色平静如常,可那眼神中,还是不经意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他再次开口,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询问:“我接下来帮你解开铠甲,可好?”
我又点了点头,心中虽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对他的信任。
他的动作极为轻柔,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先是卸下了我双腕的臂鞲,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然后卸除了腰上的革带及扞腰。
随后,他又依次将我身上穿戴的腹吞、护心镜、鹘尾、庇裈、披膊、裙甲、背甲以及胸甲都一一卸除。
当最后一件铠甲被卸下时,我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内戎服了。
紧接着,他的手伸向我的衣襟,我下意识地轻轻蹙了蹙眉。
“对不起,是我弄疼你了?我会再小心一点的。”
他察觉到我的异样,连忙道歉,声音中满是愧疚与温柔。
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紧张兮兮的样子,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声音:难不成他发现我是女儿身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瞬间明白,这是纥奚羽儿的心声。
纥奚羽儿心中纠结着,思索着要不要制止乌桓清的动作,可还没等她开口,乌桓清已经轻轻解开了她的内戎服。
米黄色的布紧紧缠着纥奚羽儿的胸口,乌桓清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眼前这位身着铠甲的战士,竟是一位女扮男装出征的女子。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赶忙将内戎衣的前襟搭了回去,然后将脸转向了另一边,不敢再看纥奚羽儿。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女子。我,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的声音有些磕巴,带着几分窘迫。
瞧着乌桓清那局促不安的模样,纥奚羽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如银铃般在这寂静的小屋里回荡。
“无妨,你也是为了救我。你就当自己是一名医者吧,我不需要你负责的。”
乌桓清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将头转了过来,目光直直地看着纥奚羽儿的脸。
“那娘子,多有得罪了!”
说罢,他再次伸手,将纥奚羽儿身上的内戎服轻轻脱了下来。
纥奚羽儿身上的伤口并不多,大多是一些细小的擦伤,可肉眼可见,最严重的伤还是在左臂上。
而且,若是我没有猜错,她无法动弹应该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乌桓清仔细地为纥奚羽儿清理了伤口,然后从屋内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套男子穿的里衣,那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淡淡的皂香。
他将衣服递到纥奚羽儿面前说道:“娘子若是不嫌弃,便穿我的衣服吧。这衣服我是洗干净了的。”
纥奚羽儿浅浅一笑,那笑容温柔而甜美:“好,那就有劳了。”
于是,乌桓清小心翼翼地为纥奚羽儿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换好衣服后,他又轻轻为她盖上被子,将她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接着,他伸出手,轻轻放在纥奚羽儿的腕上,眉头微微皱起,仔细地为她把脉。
纥奚羽儿轻声问道:“公子,如何?”
乌桓清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中带着一丝忧虑:“娘子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严重的内伤,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行。”
纥奚羽儿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无妨,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还不知公子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桓清,娘子你呢?”
乌桓清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着纥奚羽儿。
纥奚羽儿轻声答道:“我叫羽卿。”
“娘子名字中的是清水的清吗?
”乌桓清微微歪着头,眼中带着一丝好奇。
纥奚羽儿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不,是怜我怜卿的卿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