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队长从沈家出来后,后半夜压根儿就没合眼。
原本心里那股空落落的不舍,这会儿全被一股热乎劲儿给填满了,这股子劲儿烫得厉害,就像要把胸膛烧穿一样,那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沈大夫都把通往成功的梯子搭到脚边了,他李长海要是还爬不上去,以后可真没脸去见红星大队的老祖宗们!
天刚有点蒙蒙亮,李队长就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把所有社员都召集到了大队部的院子里,准备开个全体大会。
他让人使劲敲锣,“邦邦邦”的锣声一下子就把整个村子都给吵醒了。
李队长站在台子上,没半句废话,直接就切入正题。
“乡亲们,今天把大伙叫来,就说一件事儿。”
他的声音又哑又粗,可里头透着一股不容人反驳的狠劲。
“从今天开始,红星大队要大变样了!”
“咱这药坊、砖瓦厂、手工艺坊……所有的厂子,都要搞‘厂长负责制’!”
“这厂长啊,能干的就上,没本事的就下!公开竞聘!谁有能耐带着大家伙儿赚钱,谁就当这个厂长。要是干得好,年底分红拿到你手软!要是干不好,那就麻溜地滚下来,换人!”
这话一出口,就跟一块大石头“噗通”一声砸进了平静的湖面似的,台下瞬间就炸开了锅。
“啥?竞聘厂长?这啥新鲜事儿啊!”
“这不是瞎胡闹嘛!知青还能当咱们的厂长?这哪成啊!”
这时候,一个五十多岁、在村里辈分挺高的老社员王老蔫站了起来,他脸上那一道道褶子,全写着不赞同。
“队长,我觉得这事儿不妥啊!从古到今,干活可不就看资历嘛,凭的就是本分。要是让那些嘴上没毛的年轻娃管事,这厂子不得乱套咯?”
“就是啊!”马上就有人跟着附和,“外人更不行!凭啥咱们累死累活建起来的厂,要让外人来占便宜?”
反对的声音是一阵接着一阵。
李队长其实早就料到会这样,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吼声一下子就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声。
“王叔!我问问您,到底是资历能让咱家婆娘穿上新衣裳,还是真本事能做到?”
“我再问问大伙,是守着自家人,一起过穷日子舒坦,还是请个能人来,带着咱们顿顿都能吃上肉舒坦?”
他伸手指着台下的所有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咱红星大队,可不是让人来养老的后院!咱们得像一群狼,跟全国抢饭吃!要是光讲人情,光看资历,最后就只能一起饿死!”
“谁有真本事,谁就是咱们的亲爹!谁占着位置不干活,那就是咱全大队的仇人!”
这话虽然糙了点,狠了点,可实在是太在理了。
全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好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王老蔫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的沈君兰站了起来。
她谁都没看,只是语气平静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池塘里的鱼,长不了多大。”
“要是想养出龙王,就得把池塘挖成能通向大海的河。”
“红星大队,是想当小池塘,还是想成为大河,大家自己选。”
说完,她就又坐了下来,没再多说一个字。
全场这会儿安静得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
所有人都被沈君兰这几句话给震住了。
池塘……大河……
这个比喻实在是太形象、太震撼了!
过了好一会儿,药坊的孙丽第一个站了起来,她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
“我支持改革!我想参加竞聘!”
紧接着,砖瓦厂的一个年轻技术员,还是个知青呢,也站了起来。
“我也支持!就该凭本事说话,我心服口服!”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和技术骨干都站了起来,他们眼里的热情全被点燃了。
这下,改革的大势算是定下来了!
那份改革方案,以绝对的优势通过了。
红星大队,迎来了一场真正的大变革。
竞聘大会办得那叫一个热闹,比过年还带劲。
孙丽因为对药材特别了解,管理方案也细致周全,毫无悬念地当选了药坊厂长。
还有一个平时不爱说话,就爱捣鼓机器的知青,靠着一份详细得连螺丝钉都提到的技术革新计划,成功拿下了饲料厂技术副厂长的职位。
有几个平时靠着老资格混日子的小组长,这下灰溜溜地被淘汰了,他们心里满是牢骚,可在大家那火热的目光下,也只能灰头土脸地败退。
“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这句话一下子成了工坊里最流行的口号。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学习和竞争热潮,一下子就席卷了整个红星大队。
就在大队改革进行得风风火火的时候,一阵更厉害的暗流,正悄悄地涌动着。
最先察觉到这股动静的,是知青点的周卫国。
他收到了一封从京城来的同学的信,信里就潦草地写了一句话:“赶紧把扔掉的课本捡起来!”
周卫国看完信,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水里,刚开始只在知青们中间泛起了几圈小涟漪,可很快就扩散开了,变成了能把所有年轻人都卷进去的惊涛骇浪。
“听说了吗?高考……好像要恢复了!”
“真的假的啊?不用推荐,直接凭考试就能上大学?”
“天啊!我以前学的数理化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传闻,可比任何改革都更能打动人心。
那可是回城的路啊,是能改变一辈子命运的独木桥!
夜校的气氛,一晚上就全变了。
沈君兰很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大家心里这股强烈的渴望。她啥都没说,每次进城的时候,都会“顺便”去趟废品收购站。
她打着给药坊采买东西的名义,用几毛钱一斤的价格,把一捆捆落满灰尘的旧版初高中教材买了回来。
回到大队后,她就把这些书“捐”给了夜校,只说是托城里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淘来的。
这些破破旧旧的课本,一下子就成了大家眼里最珍贵的宝贝。
书不够分,大家就干脆不睡觉,轮流手抄。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沙沙的写字声交织在一起,就像一首充满希望的交响曲。
现在夜校里大家讨论的,不再是机器怎么改良,而是一道特别复杂的几何题,或者是一段特别拗口的古文。
像周卫国这样的知青,更是跟疯了似的。
白天在工地上拼命干活,挥汗如雨,晚上就趴在书本上使劲儿学,一直学到半夜。眼睛熬得全是血丝,可眼底那股光,亮得吓人。
李队长看到这情况,心里很担心,就忧心忡忡地找到沈君兰。
“沈大夫,你看这……人心都不安分了,这厂子可咋整啊?”
沈君兰正在灯下翻看一张手抄的数学卷子,听到李队长的话,她抬起头,眼神看得很远。
“队长,这事儿堵不住的。”
“这是时代发展的大趋势。”
她把那张卷子递给李队长。
“就让他们学,鼓励他们去考。”
“从咱们红星大队走出去一个大学生,那可比咱们卖一百车砖瓦都更能让十里八乡的人佩服。”
“这,才是以后红星大队最厉害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