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大队如今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就跟掉进蜜罐里似的。
你瞅啊,队里的粮仓都堆得满满当当,都快冒尖了,各家各户的口袋也都鼓起来,沉甸甸的。社员们走路都带风,脸上那笑容,以前想都不敢想。
不过呢,在这热热闹闹、蒸蒸日上的一片兴旺景象里,沈君兰却隐隐察觉到了一些问题。
你瞧现在工坊的机器越来越精细复杂,养猪的饲料讲究配比,烧砖的时候火候稍微差点都不行。
社员们虽说力气都不小,可脑袋里的知识,却没跟上这发展的脚步。
记账就靠画圈,看个图全凭瞎猜。
照这样下去,红星大队发展得越快,说不定到时候摔得就越惨。
这天傍晚,沈君兰瞧见李队长正坐在煤油灯下,噼里啪啦地打算盘呢,就走了过去。
“队长,今年咱账上结余不少吧?”
李队长抬起头,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多亏了你呀,沈大夫!这数字,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
“钱和粮食确实是好东西,可这不是咱们长久的依靠。”沈君兰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李队长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队长,你有没有仔细想过。”
沈君兰的声音不大,却像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敲在李队长的心坎上。
“要是药坊没了我,还能顺顺利利运转吗?”
“砖瓦厂要是刘教授走了,谁能保证烧出来的砖都是好的,良品率能达标?”
“猪场要是突然爆发猪瘟,兴业他们除了干着急,还能有啥办法?”
“以后要是咱引进更先进的机器,谁会操作?机器坏了又有谁会修?”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李队长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沈君兰往窗外看了看,天渐渐黑了,村里这儿那儿亮起了几盏灯火。
“咱们现在真正缺的,是人才,是那种懂技术、有文化的自己人。”
“牛棚里那几位先生,那可是咱们的大贵人,但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咱这儿。咱们得有自己培养人才的能力。”
她一字一顿,说得特别有力:“咱们得办学!办夜校!得让咱们红星大队的人,脑子也能跟上腰包鼓起来的速度!”
李队长听着听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亩产七百公斤的大丰收奇迹,又想起王研究员抱着稻穗时那兴奋狂热的眼神。
对呀!知识!就是知识的力量!
“可……请老师这事儿……”李队长还是有点犹豫,毕竟这得花不少钱呢。
“老师不就在牛棚嘛!”沈君兰笑着说,“他们现在最想要的,可不是钱,是大家的尊重,是能把自己一身的学问传授下去。咱们就打着‘为工坊培养技术人才’的旗号,请他们出山帮忙!”
李队长听了,“啪”地一下,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就这么定了!”
李队长这人行动力超强,没过两天,大队部的大喇叭就在全村响起来了。
“全体社员注意啦!队里决定,明晚开始,开办技术扫盲夜校!免费的啊!刘教授、张研究员亲自来教大家识字、算数,还教各种技术!想进工坊当技术员的,想多挣点工分的,都赶紧来报名啊!”
这消息一传开,村里就热闹起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学那玩意儿有啥用啊?又不能当饭吃!”
“白天累得跟狗似的,晚上还得去点灯熬油学习?不去不去,还不如回去睡个好觉呢。”
不少年轻人听了倒是有点心动,可更多的人还在观望,拿不定主意。
到了开课的第一晚。
大队部临时腾出来的两间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只坐了不到二十个人。
那煤油灯昏黄的光,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显得这屋子更加空荡荡的。
孙丽是第一个到的,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支铅笔头,手心里全是汗。她现在是药坊的骨干,可好多药材的名字都认不全,每次都得麻烦沈君兰画图帮忙,这事儿一直让她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沈兴业也带着几个小年轻来了,他们眼睛里闪着对“技术员”这个身份的渴望。
还有几个知青,把这当成了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刘老三是被孙子硬拉过来的,他揣着烟袋锅,蹲在最后面的墙角,嘴里还嘟囔着:“俺就来凑个热闹,这歪歪扭扭的字,能比锄头把还管用?”
刘教授站在一块用墨汁刷黑当黑板的木板前,看着台下这稀稀拉拉的几张脸,眼眶都有点发热。
他清了清嗓子,也没讲那些大道理。
只见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工”字。
“大家看看,这个字,像不像一个人,扛着工具在干活呀?”
“咱们在工坊里干活,那就是工人!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多光荣啊!”
台下的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有人轻轻点头。
刘教授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田”字,然后在上面画了几笔,变成了一个“亩”字。
“一亩地能产七百公斤稻谷。咱们换种子的时候,五斤换一斤。要是你连这个账都算不明白,人家给你四斤,你是不是就高高兴兴地把好种子换出去了,这不就亏大了?”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大家的痛处!
就连蹲在墙角的刘老三,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搓烟叶的手,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
“还有养猪场!”刘教授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沈兴业,我问你,配一顿猪饲料,玉米面、麸皮、豆饼,各放多少,你知道为啥是这个数吗?这就叫‘配比’!这里面可全是数学知识!要是算错了,猪吃了不长肉,甚至还会生病!你辛辛苦苦干一年,猪没长好,工分从哪儿来?”
沈兴业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一下子坐得笔直。
孙丽更是眼睛瞪得老大,她好像突然看到了一扇全新的大门正在慢慢打开。原来啊,她每天在药坊里做的那些事儿,背后竟然有这么多她从来都不知道的门道。
刘教授讲的话,每一句都实实在在的,没有一个字是废话。
每一句都像砸在了大家的饭碗上,砸在了他们最在乎的工分和收入上。
原来知识可不是啥虚头巴脑的东西。
知识就是粮食,就是钞票,是能让干活更轻松的办法,是能让人挺直腰杆的底气!
那一晚,教室里安静得有点吓人,只能听见刘教授清晰的讲课声,还有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沙沙”声。
下课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感觉还没听够呢。
刘老三第一个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指着那个“工”字,咧开缺了牙的嘴,嘿嘿笑着说:“先生,这个字,俺好像记住了。”
那一晚,大队部教室的灯一直亮到很晚很晚。
那灯光透过窗户,洒在漆黑的村道上,也慢慢地照亮了越来越多红星大队社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