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的药坊，就跟架在火上的一锅热油似的，从早到晚都闹腾得不行。
那股浓烈的油渣香味，再夹杂着药材烧焦的糊味，都快成红星生产队的新标志了。
刘老根走路的姿势都变了，双手背在后面，肚子挺得高高的，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他见人就唾沫横飞地大谈他的宏伟计划。
“你们就等着看吧！咱们这‘刘氏膏药’，效果那叫一个绝！”
“镇医院？哼！这不过才刚开始！后面大订单肯定像雪花一样，纷纷往咱们这儿飞！到时候，咱们红星生产队靠着这药坊，那不得吃香的喝辣的！”
前天，他亲自把第一批号称“火毒已经清理好”的“刘氏新品”，小心翼翼地捧着，就跟捧着传家宝似的，恭恭敬敬地给镇医院的陈主任送过去了。
回来后，他马上向全队人宣布：“样品已经送到啦！张院长亲自盯着试用呢！效果绝对是震撼级别的！大家就等着在家数钱吧！”
刘三更是把牛皮吹得没边了：“爹！您那祖传秘方简直就是神药！我看呐，要不了多久，县医院都得派人排着队来求咱们卖药给他们！”
这天上午，药坊里的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刘老根迈着方步，就像个检阅军队的元帅，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小王国”。
他指挥着刘三、王老五他们，把剩下的基油做成膏药饼。
那些膏药做得是薄厚不均，边缘还翘起来，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直往外冒。
可在刘老根鼻子里，这闻着哪是什么焦糊味，分明就是金钱的味道！是胜利的号角！
“爹！”刘三一边笨手笨脚地忙活着，一边满脸兴奋地问，“您说，镇医院那边……是不是该有消息了？这都过去两天了！药效肯定早就出来了！张院长不得高兴坏了？这电话也该打过来了吧？”
“急什么！”
刘老根大手一挥，声音大得震人耳朵，“好饭不怕晚！张院长做事严谨！得好好试用，记录各种数据！这才叫科学！你懂不懂啊？”
他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接着给大家描绘他那“药坊帝国”的美好未来呢——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急促得让人揪心的电话铃声，冷不丁地在隔壁队部办公室炸响！
这声音又尖又刺耳，一下子就穿透了药坊里所有的嘈杂声！
刹那间，整个药坊就跟时间静止了似的。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在半空中，目光齐刷刷地透过窗户，紧紧盯着队部的方向！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电话！是电话响了！”
刘三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爹！肯定是镇医院打来的！肯定是张院长！肯定是好消息！”
“对对！肯定是！”王老五他们也跟着激动起来，“老根叔！赶紧去接！肯定是大订单来了！”
一股热血“轰”地一下冲上刘老根的脑门！
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红得都有点不正常了，猛地一拍大腿：“哈哈！我就说吧！来了！终于来了！”
他哪还顾得上什么元帅派头，撒腿就往外跑！
跑得太急了，脚下一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摔个狗吃屎！
刘三眼疾手快，赶紧扶了他一把，父子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队部冲去！
队部办公室里，李队长正皱着眉头看账本呢，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跳。
他刚拿起听筒：“喂？红星生产队……”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刘老根和刘三就跟两头发了疯的公牛似的，带着一阵风冲了进来！
“队长！电话给我！肯定是找我的！”
刘老根眼睛瞪得老大，跟铜铃似的，喘着粗气，一把就从李队长手里把听筒抢了过来！
那架势，就好像抢的不是电话，而是能让人一辈子荣华富贵的金元宝！
李队长被他这么一挤，差点撞到一边去，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疙瘩。
刘老根双手捧着听筒，就跟捧着圣旨一样，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声音甜得发腻。
“喂？喂？！是张院长吗？哎呦！张院长！您好您好！我是刘老根啊！对对对！红星药坊的刘老根！您……您试用结果出来啦？效果怎么样？是不是……是不是好得不得了？！我就说嘛！我们刘家的祖传秘方！那效果……”
他正没完没了地自吹自擂呢，电话那头，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清清楚楚地打断了他。
“是刘老根同志吗？这里是红星镇人民医院。关于你们送来检测的‘刘氏膏药’样品，试用评估结果已经出来了。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们：”
刘老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把听筒贴得更紧，好像要钻进电话里头去听。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点感情都没有，就跟机器念稿子似的宣读着：
“一、这膏药的粘附力太差，很容易就脱落了，根本没办法好好贴在患处。”
“二、药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经过好几组对比，止痛消肿的效果跟安慰剂没啥区别。”
“三、还引发了不良反应，超过百分之三十的试用的人，局部皮肤出现了瘙痒、红斑这些过敏症状。”
“四、气味也不正常，膏药有一股明显的焦糊味，好多患者都说实在受不了。”
“基于以上这些评估结果，我院决定：”
“第一，马上终止和红星生产队制药厂现有的所有膏药采购合同。”
“第二，以后所有的合作意向也都暂停。”
“就这么通知你们了。再见。”
“嘟……嘟……嘟……”
电话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忙音。
刘老根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整个人僵在原地，就跟一尊突然风化的石像似的。
他捧着听筒，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刚才还红扑扑的脸，转眼间就没了血色，变得惨白惨白的！
“爹？爹？电话里……到底说了啥？”刘三凑过来，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慌。
“……”
刘老根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队长在旁边看得明白，心里也猜到了大概，沉着脸问道：“老根？医院那边……是不是出问题了？”
“噗——！”
李队长这话，就像一根最锋利的针，一下子扎破了刘老根那已经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点子溅得到处都是，电话机上全是，他自己那张死灰般的脸上也溅满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手里的听筒“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倒下去！
“爹——！”
刘三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抱住他！
队部办公室一下子乱成了一团！
就在这混乱的时候——
“叮铃铃——！叮铃铃——！”
那台溅满了血的电话机，竟然又一次像催命符一样，尖锐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惊恐地看向那台电话！
李队长皱着眉头，走过去捡起听筒：“喂？红星生产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官腔的声音：“喂？是红星生产队吗？我是县医院采购科的！找你们药坊负责人。”
听到“县医院”这三个字，都快昏过去的刘老根，涣散的眼神突然有了焦点！
难道……还有转机？！
他挣扎着想起来，却被刘三死死按住。
李队长看了他一眼，沉着地说：“刘老根同志现在不方便，有什么事跟我说。”
“哦，是这样，”电话那头的声音公事公办的样子，“我们接到镇医院的消息，知道你们药坊换了负责人，而且新产品‘刘氏膏药’没通过效果评估。原来的‘红星膏药’也停产了。考虑到风险问题，我院决定，从现在开始，终止和你们生产队药坊的所有采购合同。就这么通知你们了。”
“嘟……嘟……嘟……”
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噗——！”
刘老根又喷出一口血！这次直接喷了刘三一脸一身！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睛开始往上翻，眼看着就要昏过去了！
“爹！爹！您挺住啊！”刘三彻底慌了，哭着拍打他爹的后背。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铃声！第三次响起来了！就跟索命的声音似的！
这一次，所有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电话的眼神，就跟看到一头要吃人的猛兽一样！
李队长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拿起听筒：“喂？”
“喂？红星生产队吗？我是隔壁红旗镇卫生院的！找你们刘老根！”电话那头是个大嗓门。
“他……他现在不方便。”
“哦！不方便啊！那我跟你说也一样！我们刚听县里和镇上的同行说，你们药坊换了人，把好好的膏药做砸了！那我们之前订的那批风湿膏，就不要了啊！真是瞎折腾！再见！”
“嘟……嘟……嘟……”
“噗——！”
刘老根这次连血都喷不出来了。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像破风箱似的怪响，头一歪，身体彻底瘫软下去，直接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