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刚蒙蒙亮。
沈君兰骑上那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就离开了红星生产队。
田野被一层薄雾笼罩着,清冷的空气吸进肺里,让她心里格外澄澈。
退出药坊,这可不是什么失败,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这下她终于能摆脱那些又蠢又烦的纷争和算计,专心去做真正重要的事儿——照顾家人,还有好好经营医务室。
等她到镇医院的时候,张院长刚查完房,正坐在办公室里,对着一份疑难病例报告,眉头皱得紧紧的。
“沈大夫!”
张院长看到沈君兰推开门进来,脸上的愁容一下子就没了,马上换上了热情的笑容。
“您可算来了!快请坐!是不是新一批膏药到啦?上次那批效果简直绝了,病人天天都在催着要呢!”
沈君兰没坐下。
她站在办公桌前,神色很平静,但语气里带着一种让人没法拒绝的认真。
“张院长,今天我来,不是送药的。”
“是有件事儿,必须得当面跟您说清楚。”
张院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感觉到了这事儿不一般,气氛有点严肃。
“哦?什么事儿?沈大夫您快说。”
“从今天开始,”沈君兰的声音又清晰又稳,“红星生产队制药小组生产的所有膏药,跟我沈君兰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药坊的负责人已经换成刘老根了,产品名字也改成‘刘氏膏药’了,就连药方都变了。”
“什么?!”
张院长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样子。
“换人?换方?沈大夫!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君兰没去讲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只是简单地说:“队里内部做了调整,刘老根同志用他所谓的家传秘方,负责往后的生产。我因为个人原因,已经退出了。”
她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看着张院长,带着医者该有的责任,还有那么一丝冷冷的感觉。
“张院长,作为以前的合作伙伴,我必须得提醒您:药方一变,那药效、成分还有安全性,可就都成未知数了。”
“在正式使用‘刘氏膏药’之前,我强烈建议贵院重新做最严格的临床验证和安全性评估。”
“要不然,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她说的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大锤子一样,狠狠地砸在张院长心上!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深深的担忧!
“退出?刘老根?家传秘方?”
张院长嘴里念叨着,接着一把抓住沈君兰的胳膊,着急地说:“沈大夫!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有人逼您?药坊可是您一手建起来的!怎么能……”
“张院长。”沈君兰轻轻挣脱他的手,语气还是很平静,“具体为啥我就不多说了。我今天来,一是尽到该说的义务,二呢,也是来给队里医务室买点常用药品。”
说着,她拿出李队长开的介绍信,放在桌子上。
张院长看看那封信,又看看沈君兰,虽然表情平静,可眼神里透着坚决,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肯定是红星生产队那帮没见识的家伙!
有人眼红沈君兰的功劳,把她这么厉害的人给挤走了!
就那个刘老根,拿着所谓的“家传秘方”,能做出什么好膏药来?!
这简直就是拿全镇病人的健康和命不当回事儿!
“糊涂!真是糊涂到家了!”
张院长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声音里全是又气又急的感觉。
“红星队那帮人!眼光短浅!这不是自己毁自己嘛!沈大夫!您……您真是受委屈了!”
沈君兰摇摇头说:“谈不上委屈。还有啊,”她话题一转,“您上次提到的那个疑难病例,我回去查了些资料,有了点想法,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跟您交流交流?”
张院长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这是沈君兰在给他台阶下呢。
他强压着心里的怒火,眼神很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特别有气度的女人。
“方便!当然方便!求之不得啊!”
他立刻抓起电话:“喂!小王!通知外科、内科、药剂科,所有没有紧急手术和门诊任务的医生,半小时后到小会议室集合!就说……沈大夫来做疑难病例会诊指导!动作快点!”
放下电话,张院长看着沈君兰,眼神里全是敬佩,还带着点恳求。
“沈大夫,我知道您心里有点气。可病人是无辜的,您今天多给我们指导指导,以后就能让更多病人少受点罪。”
沈君兰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大半天,沈君兰就好像回到了她最熟悉的“战场”。
在小会议室里,对着镇医院各个科室的骨干医生,她结合那个疑难病例,条理清楚地分析病情。
从中医讲的“祛腐生肌”,说到西医的抗感染、营养支持。
从怎么选抗生素,到耐药性的问题,再到中药外敷和现代敷料怎么一起用。
她甚至特别详细地讲了怎么根据创口脓液的颜色、气味、样子,来判断感染类型和伤口愈合到什么阶段,还有怎么调整清创的手法……
她讲的话一句多余的都没有,全是在临床一线积累的宝贵经验。
在座的医生们,刚开始还只是礼貌性地听着,接着就被震惊到了,最后听得入了迷,手里的笔就没停过,一直在记。
会诊结束后,张院长又亲自拉着沈君兰去巡查病房。碰到几个特别棘手的病例,沈君兰就看一眼,再摸摸脉象,看看舌苔,马上就能给出特别独到、特别精妙的治疗调整方案。
她的专业、冷静,还有毫无保留的分享,彻底把镇医院的人都征服了。
张院长全程陪着,心里对沈君兰越是敬佩,就越是觉得惋惜,还特别生气。
他心里清楚,没了沈君兰的药坊,对镇医院、对所有病人来说,那损失可太大了!
一直到太阳下山,沈君兰才带着采购好的药品,跟舍不得她走的众人告别,骑车往回走。
晚风吹着她的头发,落日的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心里想着,那锅被刘老根当成宝贝的“万应油”,熬的时候放进去不少好东西,不过秦怀玉送的那份“大礼”也在里面呢。
她啥都不用做。
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等着那份毒药发作,等着刘家从得意忘形的顶峰,一下子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
沈君兰走了之后,张院长站在医院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好久都没说话。
他白天强压着的怒火和担忧,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了!
“红星生产队……‘刘氏膏药’……”
张院长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眼睛里直冒寒光。
他猛地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办公室,抓起电话,直接打到药房!
“喂!老陈!是我!有个急事,你亲自去办,马上!”
电话那头,药房主任老陈被院长这风风火火的语气吓了一跳。
“马上联系车队!明天一早,派车去红星生产队!把他们药坊里,所有生产日期是昨天以前的成品膏药,不管啥类型,一盒都别留!全部给我拉回来!”
“对了,他们不是出新产品了吗?顺便拿几盒样品,就说拿回来验证效果!”
“所有膏药拉回来后,盘点入库!然后才能通知采购科,立刻发函给红星生产队——”
张院长停顿了一下,声音冷得像冰。
“后续所有订单,无限期暂停!取消!全部取消!听明白了没?!”
“是!是!院长!我这就去办!”老陈被吼得一激灵,赶紧答应。
放下电话,张院长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眼神特别犀利。
“家传秘方?”
他冷冷地嗤笑一声。
“想拿我的病人当试验品?做梦去吧!”
“我张某人绝对不允许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进到我的医院,害任何一个病人!”
这可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他这一手干得干净利落,一点情面都不留!
他要把红星药坊以前的成果全给弄没了,再彻底断了“新产品”进入市场的路!
这既是对病人负责,也是在无声地支持沈君兰!
更是给红星生产队那帮没脑子的家伙,最响亮的一巴掌!
张院长眼神动了动,心里又冒出个想法。
等把沈大夫做的这批好膏药都收进来,再把药坊出变故的消息告诉县里的几个老朋友……
这批药可就成了独一无二的宝贝了。
到那时候,再去拜访沈大夫,跟她讨教医术,顺便……蹭一杯她那香得让人直咽口水的好茶,想来应该挺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