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父子俩放牛回来得晚,正好错过了分肉,也算是运气好,躲过了这场大祸。
等听说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父子俩后背直冒冷汗。
虽说自家也不缺那口吃的,可要是回来得早一点,按规矩也得去领一份肉。
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更让他们后怕的是,要不是君兰有那些神神秘秘、特别厉害的手段,这红星大队啊,恐怕真得十户有九户遭难。
第二天一大早。
队部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沉重的铁板。
李队长、副队长李铁牛、会计钟林锋,还有几位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农代表,围坐成一圈,每个人的脸色都铁青铁青的。
李队长一晚上没合眼,眼眶通红。他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讲了一遍。
秦怀玉投毒,刘家人违规制药,结果把队里的肥猪给毒死了,最后还连累了全村人。
说到激动的地方,李队长猛地一拍桌子!
“啪!”
桌上的搪瓷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一阵刺耳的碰撞声。
“简直无法无天!太不像话了!”李队长的声音里憋着一股火,“秦怀玉那个毒妇,死了都不足以解恨!可刘老根他们几个,就是药坊的祸根!”
“要不是他们把药坊当成自己家后院,管理得一塌糊涂,秦怀玉哪有机会得手?!”
“队里的猪怎么会被毒死?!”
“几十号乡亲又怎么会差点被集体毒死?!”
“这笔账,刘家必须得算清楚!”
李铁牛满脸都是煞气,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队长说得太对了!药坊是集体的财产,又不是他们刘家的自留地!必须得狠狠惩罚他们!”
会计钟林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的目光冷冰冰的:“还好那批毒膏药没流出去,不然啊,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李队长深吸一口气,眼神特别坚决。
“按照队规,严重破坏集体生产,还造成重大损失的,要开除岗位,照价赔偿!”
“刘家父子四个人,违规操作,管理还混乱,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实,证据确凿!”
“我提议,马上把刘家所有的人,都从药坊里清出去!以后永远都别再录用他们!”
“所有被污染的药材、做好的成品,全部都销毁!造成的损失,让刘家自己全部承担!”
“同意!”
“就该这么办!”
“差点把全村人害死,绝对不能轻饶他们!”
几个老农代表气得满脸通红,纷纷表示赞同。
“好!”李队长一下子站起来,目光在全场扫了一圈,“那就这么定了!钟会计,赶紧写个稿子,用广播通知大家!”
很快,村头大喇叭先是传来熟悉的“滋啦”电流声,接着李队长威严又带着怒火的声音,就在整个红星大队的上空响了起来。
“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现在播报队委会的重要决定!”
这声音就像一道响雷,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滚过。
“经过调查,这次药坊中毒事件,是知青秦怀玉故意投毒,社员刘老根、刘三、柱子、二狗四个人,违规操作,还使用来源不明的材料,一起导致的!”
“这个事情让集体财产损失惨重,还严重威胁到了社员们的生命安全,性质特别恶劣,影响极其严重!”
“经过队委会商量决定:第一,马上封锁药坊,把所有受污染的药材和成品,都集中起来销毁!第二,从今天开始,刘老根、刘三、柱子、二狗四个人,被开除出药坊,以后永远都不能再录用!第三,这次事件造成的所有经济损失,都由刘家来承担!具体要赔多少钱,算清楚之后再另外通知大家!”
“希望全体社员都能记住这个教训,一起维护集体的利益……”
广播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在冰里淬过的钉子,狠狠地砸进了刘家那间破破烂烂的土屋。
刘老根正躺在炕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
昨天晚上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把他的精气神都给抽干了。
这会儿,李队长的宣判,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传进他耳朵里。
“李铁柱!你个王八羔子!你这是落井下石!”
刘老根猛地从炕上坐起来,枯瘦的手指着窗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唾沫星子乱飞。
“开除?!还要赔偿?!”
“你……你这是要把我刘家往绝路上逼啊!”
他气得浑身剧烈颤抖,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接着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刘三娘在旁边哭得眼睛都肿了,抽抽搭搭地劝:“当家的,别气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身体好有什么用?!”刘老根猛地扭过头,一双浑浊的老眼里布满了血丝,只剩下怨毒和绝望。
“身体好有啥用?!药坊没了!工分也没了!还要赔几百上千块的药材钱!”
“我们拿什么赔?!拿命去赔吗?!”
“李铁柱!沈君兰!你们……你们的心太狠了啊!咳咳……”
他一边骂着,一边吼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哭声。
一种彻底绝望的无力感,把他整个儿给吞没了。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刘家,这次是真的完了。
全家不吃不喝干上十年,也还不清这笔像天文数字一样的债务。
然而,就在这满满的怨恨和绝望当中,一个冷冰冰的事实,突然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脑袋。
沈君兰。
就是沈君兰。
是她熬的解毒汤,是她那神奇得不得了的医术,把他,还有他的儿子们,从鬼门关前硬给拉了回来。
临死前心脏停跳那种冰冷的感觉,毒素侵蚀骨头的剧痛,他都记得明明白白。
是沈君兰……救了他全家的命。
救命之恩。
这四个字,现在比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还要让他难受,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让他满肚子的咒骂和怨毒,卡在喉咙里,吐又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憋得他整张脸都涨得跟猪肝一样红。
他刘老根就算再混,也知道“救命之恩大于天”这个道理。
他可以恨李铁柱公报私仇,可以恨秦怀玉心肠歹毒,甚至可以恨自己儿子没出息……
可唯独对沈君兰,他恨不起来。
他也不敢恨。
“沈……沈君兰……”
刘老根的嘴唇开始哆嗦,浑浊的老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声音又嘶哑又变调。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们啊……”
“你要是让我死了,让我儿子死了……不就……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呜呜呜……”
他猛地用粗糙的手掌捂住脸,压抑了半辈子的哭声终于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在这间破屋里响了起来。
那哭声里,有说不完的悲凉,有刺骨的屈辱,更有一种被命运随意摆弄的荒谬感。
刘三娘看着丈夫这样,也跟着放声大哭。
炕另一头的刘三,眼神空洞又麻木,一句话也不说。
刘家,算是彻底完了。
而那份天大的救命之恩,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像是一把一直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让他们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对沈君兰有哪怕一点点坏心思。
不然啊,全村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给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