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大学电竞队出征亚太邀请赛的行程,在一片复杂难言的气氛中确定了。校方高度重视,批下了充足的经费,行程安排得紧凑而高效,甚至带了点孤注一掷的悲壮感——毕竟,承载着学校“国际声誉”的担子,沉甸甸地压在了这支刚刚经历过诡异袭击、成员心态各异的队伍身上。
出发当日,机场候机厅。
队员们大多带着黑眼圈,神情紧张又夹杂着兴奋,围着堆积如山的行李和设备箱,听着指导老师最后一次絮絮叨叨地强调注意事项和出入境流程。
陆琛穿着一身熨帖的旅行便装,依旧一丝不苟,正拿着平板电脑最后一次核对行程单和酒店信息,偶尔用流利的英语与地勤人员沟通,效率极高,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让队员们不敢轻易靠近搭话。
而人群之外,最显眼的依旧是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林栀。
她居然……带了一个U型枕,还是那种充气的,此刻已经吹鼓了套在脖子上,身上依旧是那件宽大的校服外套,背后鼓鼓囊囊的背包看起来没装多少正经东西,倒像塞了个柔软的抱枕。她整个人歪在候机厅冰冷的金属座椅上,帽檐压得低低的,似乎从集合开始就没醒过,对周围的喧嚣和紧张完全免疫。
“她……就这样上飞机?”一个队员小声嘀咕,“十几个小时呢……”
“不然呢?你还指望她兴奋地看云海?”另一个队员无奈道。
顾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登机牌和护照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目光时不时扫过林栀,又警惕地掠过正在忙碌的陆琛。
登机,漫长的跨国飞行。
机舱内,其他队员或紧张地看着训练资料,或试图用电影游戏打发时间,或因为首次出国而兴奋地小声交谈。
林栀的表现则堪称“模范”——她从系好安全带那一刻起,就进入了深度睡眠模式。U型枕、降噪耳机、眼罩(她居然也带了!)装备齐全。空姐发放餐食时,她只是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罩一角,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麻烦”,然后拉下眼罩继续睡,对精致的飞机餐毫无兴趣。整个过程,她身边的顾言反而像个尽职的守护者,默默帮她收好了小桌板,调整了通风口,避免她着凉。
陆琛坐在前排靠过道的位置,大部分时间也在看资料或闭目养神,但顾言注意到,他曾数次起身去洗手间,每次路过林栀和顾言所在的座位排时,视线都会若有若无地扫过似乎睡死的林栀,眼神深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计算。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航班终于抵达了S国国际机场。
湿热陌生的空气扑面而来,异国风情的建筑、迥异的语言标识、熙攘的各色人流,瞬间包围了这群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新奇感冲淡了一些紧张,队员们好奇地东张西望。
出关、取行李、联系接驳车……一系列流程在陆琛高效且略显强势的安排下,进行得还算顺利。他仿佛对这里十分熟悉,指挥若定。
只有林栀,依旧处于“离线”状态。她几乎是闭着眼,梦游般地跟着大部队移动,全程靠着顾言时不时不着痕迹地拉她一把,才没有走丢或者撞到柱子。她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兴趣,唯一的诉求似乎就是尽快找到一个平坦的地方,让她继续那被中断的、伟大的睡眠事业。
接驳车将他们送到了组委会指定的集训酒店。现代化的宏伟建筑,玻璃幕墙在热带阳光下闪闪发光。大堂里已经能看到不少其他国家的参赛队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竞争和试探气息。
办理入住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陆琛在分发房卡时,非常自然地将林栀和另一位女队员安排在了同一间标准双人房。
林栀拿到房卡,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麻烦。”她低声抱怨,似乎极其抵触与人合住。
那位女队员也有些尴尬,显然听说过林栀的“大名”和古怪习性,有点不知所措。
“集训期间,统一安排,便于管理和集体行动。”陆琛语气平淡,不容置疑地解释,目光扫过林栀,“有什么问题吗?”
林栀没再说话,只是臭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顾言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他主动上前,对陆琛和指导老师说:“老师,陆顾问,我和沈峰换一下房间吧。我和林栀房间挨着,都是单人间,万一有什么技术问题需要紧急讨论,也方便些。”他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而且主动提出和副队长沈峰交换,避免了直接要求特殊化的嫌疑。
指导老师看向陆琛。陆琛盯着顾言看了两秒,又瞥了一眼明显不合作态度的林栀,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最终,林栀阴着脸,独自拖着她那看起来没多少分量的行李箱,走进了她的单人间。关门的声音比平时响了一点。
安顿下来后,短暂的休整时间。队员们兴奋又疲惫,有的结伴去探索酒店设施,有的则抓紧时间倒时差。
顾言放好行李,并没有休息。他走到房间门口,看似随意地观察着走廊的环境。他的房间正好斜对着林栀的房间,也距离电梯口和安全通道不远。
就在这时,他看到陆琛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他的房间在同一层,但位于走廊另一端),并没有和任何队员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向了电梯,神色如常,但脚步方向却不是去往酒店餐厅或者公共区域。
顾言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保持了距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陆琛乘坐电梯下了楼,并没有出酒店大门,而是拐进了酒店一楼一间颇为隐蔽的咖啡厅。咖啡厅里客人不多,环境幽静。
顾言没有跟进去,他找了个视线死角,透过巨大的绿植缝隙向里望去。
只见陆琛在一个靠里的卡座坐下,他对面,已经坐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背对着顾言,看不清面容,穿着休闲西装,身材看起来颇为健硕,不像普通游客或商务人士。
陆琛和那人似乎并不陌生,交谈了几句,声音压得很低,顾言完全听不清。但能看到陆琛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超薄的加密平板,递给了对方。对方接过,快速浏览了一下,点了点头,又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将平板递回。
整个过程很短,不超过五分钟。两人没有过多寒暄,那个男人先起身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陆琛则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喝完了杯中的水,才从容地起身离开。
顾言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陆琛果然有问题!刚到目的地,就迫不及待地与人秘密接触?那个人是谁?移交的资料是什么?与“星轨”有关?还是与林栀有关?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电梯,先一步回到了自己的楼层。他站在房间门口,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林栀。
正当他抬手准备敲响林栀的房门时,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林栀站在门口,头发依旧乱翘,但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睡意。她手里拿着那个老旧的白瓷茶杯,正打算去接热水。
她看到门口的顾言,一点也没惊讶,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目光越过他,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那是陆琛房间的方向。
“看到老鼠了?”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顾言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她可能也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她根本就没真的睡着,一直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警觉。
“刚看到一只,溜得挺快。”顾言顺着她的话,低声回应,没有具体说明,但彼此心照不宣。
林栀撇撇嘴,似乎并不意外,也没多大兴趣深究。“哦。”她应了一声,端着空杯子,趿拉着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拖鞋,慢悠悠地朝着茶水间的方向走去,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无关紧要的小事。
顾言看着她那副仿佛万事不过心、实则可能洞悉一切的模样,心中的担忧并未减少,但奇异地安定了一些。
他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
异国他乡,赛事未启,暗流已至。
这场集训,注定不会平静了。
而那个看似最不靠谱的队友,或许,才是他们唯一的定心丸和……最大的变数。
他拿出手机,开始不动声色地搜索这家酒店的结构图、周边环境,以及……刚刚那个咖啡厅的监控盲点可能有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