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屿在宿舍地板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房间陷入一片昏暗。
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寒意,但他似乎感觉不到。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院长和那两位顾问冰冷而威严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碎了他过去十八年构建起来的所有骄傲和认知。
认清位置……放下骄傲……懂得敬畏……不要窥探……
这些词语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在现实的泥沼中。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以为的“天才”和“顶尖”,在某种真正强大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那本被锁在床底铁盒里的古籍,此刻仿佛散发着更加阴冷的气息,提醒着他窥探深渊的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腹中的饥饿感和喉咙的干渴终于将他从麻木中拉回现实。他挣扎着爬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他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狼藉的宿舍。
他看着滚落在地的苹果,看着桌上冷掉的外卖盒,看着那台报废的电脑……一种巨大的颓败感和自我厌恶涌上心头。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走到洗手间,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惶恐的自己,感到一阵陌生和羞耻。
这不是他。至少,不应该是他。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收拾宿舍。他将馊掉的外卖扔掉,把散落一地的书本捡起来码好,用抹布仔细擦拭桌面上干涸的油渍和灰尘。动作有些僵硬,但却异常专注,仿佛通过这种机械的劳动,可以暂时逃避思考,也可以重新找回一点对生活的掌控感。
做完这一切,宿舍里虽然依旧简陋,却至少恢复了基本的整洁,空气也清新了不少。他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但心里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慌感,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丝。
他拿出手机,迟疑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开机。
瞬间,无数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蜂拥而至,大部分来自“江州狼影”战队的群聊和队友的私信。
“屿哥!你去哪了?”
“复赛后续怎么搞啊?组委会发通知了!”
“战队还练不练了?”
“秦屿,看到回个话!”
字里行间充满了焦虑、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
秦屿看着这些消息,手指微微颤抖。他缺席的这几天,战队显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是队长,是核心,他的突然消失,对整个团队是致命的打击。
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压上心头。
他点开战队群,手指悬在输入框上,久久无法落下。他该说什么?道歉?解释?说自己被吓破了胆,差点精神崩溃?
最终,他只是在群里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抱歉,各位。家里有点急事,刚处理完。明天老时间,实验室集合。】
消息发出后,群里沉默了几秒,然后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屿哥你终于出现了!”
“没事吧屿哥?”
“明天集合?太好了!等你安排!”
看着队友们迅速恢复的热情和依旧存在的信任,秦屿鼻头一酸,心中百味杂陈。他关掉群聊,不敢再看,生怕自己脆弱的情绪再次决堤。
他知道,明天回到实验室,他将要面对无数疑问和探究的目光。他必须装出没事的样子,必须重新扛起队长的责任,必须带领“狼影”继续走下去……即使他内心的某个部分已经彻底崩塌重塑。
这一夜,秦屿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过去几天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放。恐惧、警告、屈辱、责任……各种情绪交织翻滚,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翌日清晨。
创新实验室的气氛有些微妙。
队员们早早地到了,却没有人像往常一样开机训练,而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目光不时瞟向门口。
当秦屿推开实验室的门走进来时,所有的议论声瞬间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梳理过,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但眼底深处的疲惫和那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惊悸残留,依旧无法逃过熟悉他的队友的眼睛。
“屿哥!”
“队长!”
队员们纷纷打招呼,语气中带着关切和一丝小心翼翼。
秦屿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嗯,都到了?这几天……辛苦大家了。”
他走到实验室中央,环视了一圈队友们,深吸一口气:“复赛的事情,组委会的通知大家都看到了吧?无限期暂停,具体重启时间待定。”
队员们纷纷点头,表情复杂。经历了那天的恐怖事件,他们对比赛本身已经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确定感。
“不管比赛如何,我们的训练不能停。”秦屿继续说道,语气逐渐坚定起来,“之前的目标不变,我们还是要变得更强。这次……这次的事件,也让我们看到了自身的不足和……差距。”
说到“差距”两个字时,他的声音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
“所以,从今天起,训练计划调整。加强基础巩固,尤其是系统防御和应急处理能力。我会重新制定方案。”他避开谈论具体事件,将重点拉回到技术本身,“‘狼影’不会散,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有继续前进的资格。”
他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原本惶惶不安的队员们稍微安定了下来。虽然大家心里都还有很多疑问,关于那天的事情,关于林栀,关于秦屿这几天的失踪,但看到队长似乎已经重新振作(至少表面如此),他们也愿意暂时压下好奇,先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明白了,屿哥!”
“听队长的!”
“开始训练吧!”
实验室里重新响起了键盘敲击声和低声讨论技术问题的声音,虽然气氛依旧不如往日那般轻松活跃,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秩序和方向。
秦屿坐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一份新的文档,开始构思新的训练计划。他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开始时还有些僵硬,但随着思路逐渐清晰,动作也慢慢流畅起来。
将自己投入具体的工作中,似乎是暂时忘记恐惧和混乱的最好方式。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实验室角落里那台空着的、曾经属于林栀(虽然她只来过一次)的备用电脑时,他的后背依旧会窜起一丝凉意。
那条底线,已经被清晰地划下。而他,绝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与此同时,校园的另一个角落。
图书馆古籍修复阅览室内,林栀正对着一本极其厚重、封面用某种黑色金属镶嵌着复杂星纹的古老典籍发呆。
这本书是她昨天刚从“老王旧书店”角落那堆废纸里翻出来的,老王头这次只要了她十块钱。书没有名字,里面的文字是一种扭曲的、仿佛活物般的暗红色符号,排列方式毫无规律可言,看得人头晕目眩。
林栀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着,模仿着那些符号的轨迹,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在她斜后方三个书架的距离外,那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学生”观察员,正假装翻阅着一本画册,微型摄像头对准了林栀和她面前那本诡异的书。
“……目标获取新读物,材质不明,文字系统无法识别,疑似高危信息载体……目标表现出轻微困惑表情,持续时长已超过三分钟,罕见……是否需要介入评估风险?”女观察员用极低的气声汇报,语气带着一丝紧张。
耳机里传来冷静的指令:“记录。非主动威胁,不予介入。提高监控等级。”
“明白。”
女观察员深吸一口气,继续专注观察。她看到林栀似乎放弃了思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伸出食指,用指尖在那本诡异典籍的金属封面上,随意地敲击了几下。
敲击的节奏很奇特,毫无规律可言。
但就在她敲击完的瞬间,那本典籍上扭曲的暗红色符号,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就像是接触不良的老旧灯管。
紧接着,林栀脸上的困惑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来如此”的懒散表情。她随手翻开下一页,继续看了下去,仿佛刚才的难题已经迎刃而解。
女观察员:“???”
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发生了什么?她敲那几下是什么意思?密码?解锁指令?还是……?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尽职地继续汇报:“……目标通过未知方式解决了阅读障碍……继续阅读中……未观察到明显不良反应……”
耳机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回应:“……记录在案。持续观察。”
命令声依旧冷静,但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女观察员看着林栀那副百无聊赖、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的样子,再次深深感受到一种来自次元层面的差距感。
她们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高危信息载体”,在对方眼里,可能真的就只是一本……稍微有点难懂的……睡前读物?
而在阅览室窗外,校园的林荫小道上,两个穿着保洁服的人正慢悠悠地打扫着落叶。他们的耳朵里,同样藏着微型耳机。
“外围清扫完毕,未发现异常窥探痕迹。”
“收到。保持警戒。”
余波并未平息,涟漪仍在扩散。只是风暴中心的她,依旧困倦地打着哈欠,对周身悄然收紧的无形罗网,浑然不觉。
或者说,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