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瑞金医院顶层的特护病房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双层隔音玻璃，在雪白的床单上投下一块暖融融的光斑。楚雄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胸口的起伏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
监护仪上的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缓，旁边记录生命体征的纸张上，各项数据都已滑向医学定义的“终点线”。主治医师半小时前刚离开，临走时拍了拍楚雄唯一在世的学生林墨的肩膀，声音里带着职业性的惋惜：“林教授，楚老这是喜丧，98岁，无疾而终，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林墨没说话，只是轻轻替老师掖了掖被角。他看着楚雄布满老年斑的手，那双手曾在课堂上挥斥方遒，曾在心理咨询室里轻轻拍过无数来访者的后背，更曾在深夜的武馆里，握着他的手腕纠正太极云手的弧度。
楚雄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他感觉自己像沉在一片温暖的水里，身体的沉重感正一点点剥离。耳边的声音在远去，监护仪的“滴滴”声、林墨压抑的抽泣声、窗外隐约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所有声响都在逐渐淡化，最终化作一片嗡嗡的背景音，像是遥远星系传来的辐射。
他这一生，活得足够精彩。
28岁拿到哈佛心理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在燕大建立了国内首个临床心理学实验室，提出的“潜意识防御机制重构理论”至今仍是行业标杆。40岁那年，在一次为特殊群体做心理干预时，被一位有暴力倾向的来访者重伤，卧床半年后，反而迷上了中国传统武学。
从太极到形意，从八卦到咏春，他像钻研心理学理论一样拆解每一个招式的发力原理，将“知己知彼”的心理分析融入攻防之道。60岁退休后，干脆在郊区开了家小小的武馆，不收学费，只教那些内心迷茫的年轻人——他总说，拳脚能强身，更能定心。
“水……”
楚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林墨立刻倒了杯温水，用棉签沾湿他的嘴唇。湿润感让楚雄的意识短暂清醒了一瞬，他眨了眨眼，浑浊的眼球转向窗外。
阳光正好，梧桐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极了他少年时住过的老北京胡同里，夏日午后的声音。
“老师，您看，天多好。”林墨的声音哽咽了。
楚雄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他想起自己90岁生日那天，林墨问他怕死吗？
当时他笑着说：“怕什么？人这一辈子，就像做心理咨询，来了，分析了，解决了，就该走了。过程比结果重要。”
现在，轮到他“走”了。
意识再次下沉，这一次，连最后的沉重感也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像一片羽毛，慢慢飘离了病床。他“看”到林墨趴在床边痛哭，“看”到护士走进来关掉监护仪，“看”到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
然后，所有的“看”都失去了意义。
黑暗涌来，不是令人恐惧的死寂，而是一种包容一切的温暖，如同母体的子宫。楚雄的意识在这片黑暗中舒展，像泡在温水里的茶叶，缓缓散开。
他以为这就是终结。
二、时空乱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楚雄的意识突然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撕扯起来。
那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像是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又像是被塞进了粒子对撞机的加速轨道。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有星辰在瞬间诞生又湮灭，有巨大的、长满触手的生物在暗红色的星云中嘶吼，有青铜色的巨舰在超新星爆发中化为灰烬，还有穿着古装的士兵在血色弥漫的战场上厮杀……
这些画面快得如同闪电，根本来不及分辨，就已消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混乱的声音：婴儿的啼哭、老人的叹息、金属摩擦的尖啸、行星爆炸的轰鸣、佛号、道经、不知名的咒语……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能撕裂灵魂的噪音。
楚雄的意识在这股力量中痛苦地蜷缩起来。他试图用心理学的方法让自己冷静——深呼吸（虽然他现在没有肺）、聚焦注意力（但注意力早已被撕碎）、建立心理防御机制（可这股力量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
他又试图用武学的吐纳之法稳住心神，回忆太极的“以柔克刚”，形意的“硬打硬进”，但那些早已刻入肌肉记忆的法门，在绝对的时空力量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这是哪里？
他残存的理智在疯狂呐喊。死亡不该是这样的。无论是科学定义的意识消亡，还是玄学所说的轮回转世，都不该是这种被强行卷入未知风暴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分解，像一块投入强酸的岩石，表层的“记忆”“认知”“情感”正在一点点剥落。
他忘了自己是楚雄，忘了心理学，忘了武学，忘了98年的人生。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只剩下一缕最本源的、纯粹的意识碎片，像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在狂暴的时空乱流中随波逐流。
不知漂流了多久，那股撕扯他的力量突然减弱了。
眼前的混乱画面和噪音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和的、淡金色的光芒。这光芒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将他残破的意识碎片轻轻包裹起来。
温暖感再次降临，比死亡初期的黑暗更甚，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初的源头。
他感觉自己在下沉，不是坠落，而是被某种力量温柔地托举着，缓缓落入一个未知的怀抱。
周围的光芒越来越浓郁，最终化作一片温暖的“海洋”。
在彻底失去“感知”之前，楚雄——或者说，这缕残存的意识碎片——隐约“听”到了两个模糊的声音。
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期待，轻轻说：“当家的，你看，他动了呢……”
一个憨厚的男声，满是小心翼翼的珍视：“轻点，别惊动了娃……这可是咱盼了三年的希望啊……”
声音越来越远，最终融入那片温暖的“海洋”。
意识再次沉寂下去，这一次，不再是被动的撕裂，而是主动的、安心的沉眠。
三、白杨新生
时间失去了刻度。
当意识再次被唤醒时，楚雄首先感受到的是“挤压”。
不是时空乱流那种狂暴的撕扯，而是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推力，仿佛要将他从一个温暖的“容器”中剥离出去。
他本能地想要抗拒，蜷缩起“身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了一个新的“身体”，一个小小的、柔软的、被包裹在某种薄膜里的躯体。
但那股推力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不可逆的韵律。他能感觉到周围的“墙壁”在有节奏地收缩，将他一点点向前推送。
“呼……呼……”
模糊中，他听到了外界传来的、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正是之前沉睡前听到的那个温柔女声，此刻却带着明显的痛苦和吃力。
“阿秀，再加把劲！稳婆说快了！”憨厚的男声在旁边焦急地催促，声音里带着颤抖。
“啊……”女声发出一声痛呼，随即又咬着牙憋了回去。
挤压感越来越强，他的“身体”被不断地塑形、推送。他能感觉到“前方”有光亮透进来，还有新鲜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
这是……出生？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意识深处升起。尽管大部分记忆仍被封印，但这具身体本能的求生欲让他做出了反应——他蜷缩起双腿，然后猛地向前一蹬。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宁静的清晨。
楚雄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托举出来，紧接着，身上的薄膜被粗糙的布巾擦去，刺骨的凉意瞬间包裹了他。他下意识地又哭了一声，声音却比刚才弱了些。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快抱来给我看看……”温柔的女声虚弱地说，语气里满是急切。
他感觉自己被抱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汗水味，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属于“母亲”的气息。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像粘在了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模糊的光影中，他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
算不上绝美，甚至因为刚生产完而显得有些苍白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盛着星光，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和无尽的温柔。女人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指尖带着薄茧，却异常轻柔。
“真好……真好……”女人喃喃自语，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他的额头上，温热的。
“秀儿，你看这娃，哭声多响亮，将来肯定是个壮实的小伙！”憨厚的男声凑了过来，楚雄感觉到一个带着胡茬的脸颊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有些扎人，却很温暖。
他转动眼珠，看到了男人的脸。
黝黑的皮肤，饱经风霜的脸颊上刻着几道深刻的皱纹，鼻梁挺直，嘴唇厚实，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笨拙的珍视。他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褂，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
“给他取个啥名好呢？”女人柔声问。
男人挠了挠头，想了半天，咧开嘴笑了：“咱是庄稼人，也不求啥大富大贵，就盼着他能像村口那棵老槐树一样，平平安安，扎根土地，活得扎实。就叫……楚根吧？”
“楚根……”女人念了一遍，点了点头，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婴儿，“好，就叫楚根。”
楚根？
楚雄，不，现在应该叫楚根了，他的意识在混沌中微微一动。
这个名字很土，带着最朴素的期望，和他上一世那个充满文人气息的“楚雄”截然不同。但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他心中没有丝毫抗拒，反而有种奇异的归属感。
他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
周围的声音渐渐模糊，女人的哼唱声、男人的憨笑声、远处鸡叫狗吠的声音……所有的声响都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温柔而遥远。
他再次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乡。
这一次，没有时空乱流的狂暴，没有死亡前的沉寂，只有母亲怀抱的温暖，和这个陌生世界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安宁。
四、襁褓岁月
楚根的婴儿时期，过得平静而单调。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叫做“白杨村”的小村落。村子坐落在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村口有几棵高大的白杨树，据说有上百年的树龄，村子也因此得名。
他的父母，就是那个憨厚的男人楚大山和温柔的女人李秀。他们是村里最普通的农户，靠几亩薄田和楚大山偶尔上山打猎维持生计。
楚根很快发现，这个世界和他记忆中的现代社会截然不同。
没有电灯电话，晚上照明靠油灯，出门全靠步行。村子里的人穿着粗布衣裳，男人们大多务农或打猎，女人们则操持家务、纺织缝补。偶尔有货郎挑着担子进村，带来些针线、盐巴之类的必需品，也带来些外面世界的零碎消息。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个世界似乎存在“超凡力量”。
有一次，他被母亲抱在怀里在村口晒太阳，看到一个背着长剑、穿着青色道袍的年轻人从村外走过。那年轻人步履轻盈，脚不沾尘，走过村口那条宽约丈许的小河时，竟直接踏水而行，衣角都没沾湿半点。
当时村里的人见怪不怪，只是对着年轻人的背影议论了几句：“看这样子，又是蜀山派的道长吧？”“听说蜀山道长都能飞天遁地呢……”“可不是嘛，前几年后山闹狼患，就是蜀山的道长来除的……”
蜀山派？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楚根混沌的记忆。
他猛地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画面：白衣胜雪的剑客、手持法杖的巫女、巨大的红色葫芦、盘旋的金色神龙……那些似乎是他上一世看过的一部游戏？还是电视剧？
记忆依旧混乱，但“仙剑奇侠传”这几个字，如同种子般在他意识深处扎下了根。
他，楚根，竟然重生到了《仙剑奇侠传一》的世界里？
这个发现让他震惊了许久，甚至忘了自己还在襁褓中，激动得手舞足蹈，结果被李秀以为他饿了，塞进怀里喂了顿奶。
冷静下来后，楚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处境。
《仙剑一》的世界，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宁静。妖魔横行，战乱隐现，主角团的命运更是充满了悲剧色彩。他一个普通的农家婴儿，别说改变剧情了，能不能平安长大都还是个问题。
上一世的心理学知识和武学底子还在，但现在的他，连翻身都做不到，这些东西暂时毫无用武之地。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并且尽快成长起来。
想通了这一点，楚根开始“扮演”一个合格的婴儿。
他不再试图做出超出月龄的举动，饿了就哭，尿了就闹，困了就睡。但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贪婪地观察这个世界。
他看母亲李秀纺线织布，看父亲楚大山修理农具，听村里的老人讲些家长里短和关于“外面世界”的传说。
他尤其注意听那些关于“修行”“道法”“武功”的零星信息。
村里的老猎户王伯，年轻时曾被一个路过的武师指点过几招粗浅的拳脚，据说能一拳打死一头野猪。楚根就趁着母亲抱着他去王伯家串门的机会，仔细观察王伯演示发力的姿势，默默在心里和上一世学过的武学理论比对。
村里的神婆刘婆婆，会些简单的草药知识，能治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偶尔还会念叨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咒语。楚根虽然不信鬼神，但也认真记下了她处理伤口、辨识草药的方法。
时间在平静中缓缓流逝。
楚根的身体发育得很快，比村里同龄的孩子要壮实不少，也更早地学会了翻身、爬行。
在他一岁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天下午，李秀在院子里晒谷，楚根坐在铺着粗布的竹筐里自己玩。突然，一只毛色灰败的野狗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直奔晒谷场，张嘴就要叼走地上的谷穗。
李秀惊呼一声，拿起扫帚去赶，那野狗却异常凶悍，龇着牙反扑过来，眼看就要咬到李秀的腿。
就在这时，原本坐在竹筐里的楚根，突然以一种不符合月龄的敏捷，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朝着野狗的方向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
同时，他小小的身体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双腿微分，重心下沉，双手虚握，正是太极“起势”的简化版。
这姿势在成人看来或许滑稽，但其中蕴含的“意”却让那只野狗莫名地顿了一下。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给了楚大山反应的时间。他刚从田里回来，看到这一幕，怒吼一声，抄起门边的扁担就冲了过来，一扁担狠狠砸在野狗的背上。
“嗷呜！”野狗惨叫一声，夹着尾巴狼狈逃窜。
“秀儿，你没事吧？”楚大山扔下扁担，紧张地检查妻子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李秀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随即看向爬在地上的儿子，又惊又喜，“根儿，你刚才……是在保护娘吗？”
楚根抬起头，对着母亲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然后又手脚并用地爬回了竹筐，仿佛刚才那个做出标准太极起势的婴儿只是错觉。
楚大山挠了挠头，哈哈一笑：“咱儿子就是厉害！才一岁多就知道护着娘了！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
李秀温柔地抱起儿子，在他额头亲了一口：“是啊，咱根儿最乖了。”
楚根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感受着她胸腔里平稳的心跳，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瞬间，完全是本能反应。上一世刻入骨髓的“护”的意识，让他在母亲遇险时，下意识地做出了应对。
幸好，没人察觉到异常。
但这件事也让他明白，即使是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小村庄，危险也无处不在。
他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的土炕上。楚根躺在父母中间，听着父亲均匀的鼾声和母亲轻微的呼吸声，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
他的小手轻轻握成拳头。
蜀山、灵儿、逍遥、拜月……那些只存在于记忆碎片中的名字和故事，似乎离他还很遥远。
但他知道，这个世界的风浪，迟早会波及到这个小小的白杨村。
在那之前，他要做的，就是积蓄力量。
用这具新的身体，用那颗带着两世记忆和智慧的灵魂，在这个仙剑的世界里，好好地活下去。
夜色渐深，村庄沉入了梦乡。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远处山林里隐约的兽吼，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楚根的呼吸渐渐平稳，进入了梦乡。梦里，有上一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