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决然的转向
从郊外村庄返回军校的路,邓枫走得异常沉默。陈赓和杨松似乎也理解他心潮的澎湃,并未过多打扰。暮色四合,将他们的影子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拉得很长。与来时不同,邓枫此刻的内心不再有丝毫迷茫的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金属般冷硬而清晰的决断。那田间老农眼中微弱却真实的希冀之光,那一声声朴素的“陈先生”、“杨先生”,与沙基街头淋漓的鲜血、图书馆中那些锋芒毕露的理论,最终熔铸成了一把无可辩驳的钥匙,彻底打开了他心中那扇通往终极信仰的大门。
是夜,军校宿舍灯火管制后,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室友们劳累一天,早已沉入梦乡,鼾声此起彼伏。邓枫却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上外衣,借着窗外透进的、水银般的微弱月光,摸索着坐到了靠窗的书桌前。
他没有点灯,黑暗给了他一种难得的安全感与直面内心的勇气。他小心翼翼地摊开一本空白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笔记本——这是他平日用来记录一些零散战术构思和读书心得的本子,此刻,它将承载一个远非军事技术所能比拟的重大决定。
月光勉强勾勒出纸页的轮廓,他拿起钢笔,笔尖在墨水瓶中蘸饱了浓稠的黑暗。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周遭所有的沉寂与坚定都吸入肺腑,然后,手腕沉稳地落下。
笔尖摩擦纸面,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清晰得如同他内心的独白。他没有写下冗长的叙述,也没有进行复杂的论证,那些过程,早已在他脑海中完成了千遍万遍。他只是在月光照亮的方寸之间,用一种近乎铭刻的力度,写下了两行字:
“比较百家,终见真章。
唯有此路,可救中国。”
十六个字,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灵魂深处锻打而出,带着思想的重量与生命的温度。“比较百家”,概括了他从归国至今,在主义星海中的艰难跋涉与痛苦求索;“终见真章”,是沙基鲜血的洗礼、是市井民心的印证、是理论锋芒的剖析后,得出的最终、也是最确凿的结论。“唯有此路”,斩钉截铁,排除了所有其他的可能与幻想;“可救中国”,则将他个人的信仰与整个民族危亡的命运紧密地、不可分割地联结在了一起。
写完,他放下笔,静静地凝视着这两行字。月光流淌在墨迹未干的字句上,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冷冽的银辉。没有激动得浑身颤抖,也没有如释重负的狂喜,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平静。那是一种找到了归宿,明确了方向的平静,如同远航的孤帆终于望见了指引的灯塔,纵然前路风急浪高,内心却已笃定。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将截然不同。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追求军事技艺的“黄埔孤星”,他将成为一个有着明确政治信仰和归属的战士。他选择的这条道路,充满了已知的危险与未知的艰险,但他义无反顾。
他将那页纸轻轻撕下,放在月光下又看了一眼,仿佛要将这誓言烙印在心底。然后,他划亮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起来,温柔地舔舐着纸角。火焰迅速蔓延,将那两行决定了他一生命运的字句吞噬,化作一小撮蜷曲的、带着余温的灰烬。
他推开窗,夜风涌入,将灰烬吹散在无边的夜色里。痕迹可以被抹去,但信念,已然铸成。
他站在窗前,望向北方——那里,是他即将用生命去追寻的“启明”所在的方向。眼神清澈,坚定,再无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