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的手刚刚按上剑柄,那扇亮着灯火的房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身着淡青色丫鬟服饰、容貌清秀的少女端着一个空药碗走了出来,见到门外众人,似乎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袁承志这三个陌生面孔,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药碗险些脱手。
“小……小翠?”钱忠也是一愣,“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在房里守着老爷吗?”
那名叫小翠的丫鬟定了定神,连忙低头敛衽行礼,声音细若蚊蚋:“回……回管家,老爷方才似乎有些动静,奴婢……奴婢想着药快凉了,便想出来看看煎的新药好了没有……”
钱忠眉头微皱,但此刻心系老爷病情,也顾不得细究一个丫鬟的异常,只是催促道:“药还在煎,你先进去好生守着老爷,没有吩咐,不许再出来!”
“是,是……”小翠连声应着,慌忙退回了房内,并将房门轻轻掩上。
袁承志的目光却一直紧盯着那扇重新关上的房门,鼻翼微动,那股异样的香气似乎更浓郁了一些,正是从小翠身上,或者说,从她端出的那个空药碗里散发出来的!
“钱管家,”袁承志压低声音,语气凝重,“这位小翠姑娘,是何时到府上伺候的?可靠吗?”
钱忠闻言,脸色微变,他也察觉到了袁承志的警惕,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小翠是三个月前夫人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说是老家遭了灾,看着可怜,人也还算机灵,便安排在老爷院里做些端茶送水的轻省活儿。平日里倒也安分……袁公子,你怀疑她?”
“她身上的气味不对。”袁承志言简意赅,“还有那碗药……”
话音未落,房内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
不好!
袁承志再不犹豫,猛地推开房门,身形如电,直冲而入!黄真和钱忠也紧随其后。
房内陈设雅致,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那股诡异的甜香。里间的雕花拔步床上,帐幔低垂,一个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老者躺在那里,正是当朝阁老钱龙锡。而方才进来的小翠,此刻却软软地倒在床榻前的地面上,双目紧闭,似乎已然昏迷!
而在床榻另一侧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着紫色衣裙、身姿窈窕、脸上蒙着轻纱的女子!她正俯身靠近床上的钱龙锡,手中拈着一根细如牛毛、闪烁着蓝汪汪幽光的银针,针尖距离钱龙锡的脖颈仅有寸许之遥!
何铁手!
她竟然抢先一步,潜入了这守卫森严的钱府内宅!
“住手!”袁承志厉喝一声,金蛇剑瞬间出鞘,暗金色的剑光如同毒蛇吐信,直刺何铁手持针的手腕!这一剑含怒而发,速度快到了极致!
何铁手似乎早有所料,在袁承志推门的瞬间已然警觉。听得背后剑风凌厉,她并不回头,拈着毒针的右手诡异地一翻,那枚毒针竟如同活物般在她指尖跳跃,避开剑锋,反手向袁承志的肋下弹去!同时左手衣袖拂动,一股甜腥的掌风拍向袁承志面门!
应变之速,手法之诡,令人叹为观止!
袁承志剑势不变,手腕微抖,金蛇剑划出一道细微的弧度,“叮”的一声轻响,精准无比地将那枚毒针击飞,钉入一旁的梁柱!同时他深吸一口气,混元内力遍布全身,竟不闪不避,左掌迎向何铁手的毒掌!
“砰!”
双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袁承志只觉一股阴柔歹毒的劲力透掌而入,如同无数细针扎向经脉,但他混元功根基深厚,内力一转,便将那股毒力化解大半,身形稳如泰山。而何铁手却被袁承志那雄浑正大的内力震得气血翻腾,踉跄着向后飘退数步,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你的内力……又精进了!”何铁手稳住身形,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她自忖毒功诡异,内力也属一流,没想到短短时日,这少年的进步竟如此神速!
“你想对钱阁老做什么?!”袁承志持剑而立,眼神冰冷地锁定何铁手,杀气弥漫。黄真和钱忠也一左一右护在床前,警惕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何铁手拍了拍衣袖,仿佛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恢复了那惯有的慵懒与戏谑:“紧张什么?我若真想杀他,他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还会等到你们来?”她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小翠,“要不是我及时弄晕了这个被收买的小丫头,钱老头现在恐怕已经毒发身亡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钱忠更是脸色煞白,急忙俯身检查钱龙锡的状况,见他虽然昏迷,但呼吸尚存,只是极其微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看向地上小翠的目光已充满了后怕与愤怒。
“你说她是被收买的?”黄真沉声问道。
“不然呢?”何铁手嗤笑一声,“曹化淳那老阉狗的手段,可不止是派兵围府那么简单。这府里府外,不知被他安插了多少钉子。这小丫头早就被东厂的人用家人性命控制,每日在钱老头的饮食汤药中,加入微量的‘相思引’,此毒无色无味,单独服用并无大碍,但若与‘碧蚕蛊毒’相遇,便会立刻激发蛊毒,令其瞬间爆发,神仙难救。”
相思引!竟是如此歹毒的双重算计!
众人听得背脊发凉。若非何铁手突然出现制止,他们即便送来了“赤焰茯苓”,恐怕钱龙锡在服药的那一刻,便会立刻毙命!届时,他们不仅救不了人,反而会成为毒杀阁老的凶手!
袁承志看着何铁手,心中疑虑更深:“你为何要帮我们?又为何会在此地?”
何铁手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冷茶,慢悠悠地道:“我说过,我看曹化淳和教里那些利欲熏心的老家伙不顺眼。他们想借着控制朝局来壮大自身,甚至妄想将五仙教变成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我偏不让他们如愿。”她抿了一口冷茶,继续道,“至于我为何在此……这北京城,难道只许你们来得,我便来不得吗?我能找到那条暗渠,很奇怪吗?”
她放下茶杯,目光转向床上气息奄奄的钱龙锡,语气难得地正经了几分:“况且,钱龙锡好歹是个清官,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强多了。让他就这么被那群阉狗害死,未免太可惜。”
她的话真假难辨,但方才她出手阻止小翠下毒却是事实。袁承志心中的敌意稍减,但警惕未消。此女行事莫测,绝不能完全信任。
“当务之急,是立刻为钱阁老解毒。”黄真打断道,从钱忠手中接过那个紫檀木匣。
何铁手看了一眼那株“赤焰茯苓”,点了点头:“‘赤焰茯苓’确是‘碧蚕蛊毒’的克星。但钱老头中毒已深,身体油尽灯枯,需得以特殊手法煎服,并辅以金针渡穴,疏导药力,方能起死回生。寻常太医,根本不懂此法。”
她说着,目光瞟向袁承志:“怎么样?袁小弟,信得过我吗?若信得过,便由我来施为。若信不过……你们就等着给钱老头收尸吧。”
抉择摆在了面前。让这个亦正亦邪、擅长毒功的何铁手来救治钱龙锡,无异于一场豪赌。
袁承志与黄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权衡。钱龙锡命在旦夕,除了相信何铁手,他们似乎别无选择。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袁承志最终沉声问道。
何铁手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很简单。第一,守住这间屋子,在我施救期间,绝不能让任何人打扰。第二……”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准备好应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吧。我动了曹化淳的棋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敢打赌,外面的厂卫,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院落外,远远地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的铿锵之声,间或夹杂着厉声的呼喝!
“包围院子!一个人也不许放走!”
东厂的人,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显然,小翠的被制伏,或者何铁手的潜入,已经触动了对方敏感的神经!
形势,瞬间危如累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