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林间的回响
那只白鸟扑棱棱飞走时,苏禾看见了树下的木屋。
不是想象中的精舍或草棚,就是座寻常的木屋,木板被风雨浸成了深褐色,屋顶盖着茅草,烟囱里正飘着淡淡的青烟,像根细细的线,把天与地缝在一起。
屋前的空地上,晒着些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一个穿蓝布衫的女子正蹲在石臼前捶药,动作不快,却很匀,木槌落下的声音“咚、咚”的,和林中的鸟鸣混在一起,格外安妥。
听见脚步声,女子抬起头。她的头发用根木簪挽着,额前有几缕碎发,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你是……从对岸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林间的潮气。
苏禾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纹路:“我看到那些印记,顺着找过来的。”
女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药末,嘴角弯了弯:“那是我画的,怕过路的人迷了路。”她往屋里喊了声,“阿爹,有客人。”
屋里走出个老者,背有点驼,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包着铜皮,磨损得发亮。苏禾愣了愣——竟是观星台见过的那位守台人。
“又见面了。”老者笑着说,竹杖在地上点了点,“看来你找着自己的‘轨迹’了。”
苏禾这才明白,当初在观星台,老者说的“星轨在心里”,原是这个意思。他跟着父女俩进屋,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桌,几条长凳,墙上挂着些晒干的草药和一张泛黄的地图,画的是镜湖周边的山川。
女子端来碗茶,茶叶在水里舒展,清香袅袅。“我叫阿芷,这是我爹。”她介绍道,“我们在这儿住了十几年,爹懂些草药,我就跟着学。”
老者呷了口茶,看着苏禾:“你之前找的星轨,是你心里的坎吧?”
苏禾没隐瞒,把自己从光域坠落、在六零年代扎根的经历简略说了说,只是隐去了太过玄奥的部分,只说是“走了段远路,忘了些事,又慢慢记起来”。
老者听完,没追问,只是指了指墙上的地图:“你看这地图,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星轨也好,人生也罢,本没有定数,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该有的样子’。”他顿了顿,又说,“就像这草药,生于野,死于药,看似定数,可在哪片土扎根,受多少风雨,结多少籽,全看它自己的劲。”
阿芷在一旁捶药,木槌落下的声音很有节奏,像是在应和老者的话。“爹常说,万物都有自己的‘回响’。”她忽然开口,“风过林,有叶响;雨落湖,有涟漪;人走过,就有脚印。你之前找星轨,其实是在找自己的‘回响’吧?”
苏禾心里一动。回响——他想起村里的代销点,想起夜校的灯光,想起王大爷的菜窝窝,想起赵老汉的平安扣……那些看似零散的片段,原来都是他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回响,是比任何星轨都更清晰的印记。
傍晚时,下起了小雨,打在屋顶的茅草上,沙沙作响。阿芷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炖着草药鸡汤,香气混着雨气,暖融融的。老者和苏禾坐在屋檐下,看着雨丝织成的帘。
“你知道镜湖为什么叫镜湖吗?”老者忽然问。
苏禾摇头。
“因为它不光照人影,还照人心。”老者望着湖面,雨珠落在水面,碎了又圆,“心里有雾,照出来就是雾;心里有光,照出来就是光。”
苏禾想起自己初到镜湖时的迷茫,再看看此刻的平静,忽然笑了。他终于明白,自己要找的从不是某个具体的答案,是能与自己和解的平静,是能听见自己“回响”的清明。
雨停后,月亮升了起来,把湖面照得像铺了层银。苏禾要回对岸了,阿芷给他包了些草药:“这是安神的,泡水喝。”老者则把那根竹杖送给了他,“路不好走时,拄着它,能稳些。”
划着小船往回走,苏禾握着竹杖,杖头的铜皮在月光下泛着光。船桨搅动湖水,发出哗啦的响,像是在回应林中的木槌声。他知道,自己不必再找星轨了。
因为他的“轨迹”,早已写在走过的路上;他的“回响”,早已留在爱过的人心里。就像这雨,落进湖,润了土,生了草,自然而然,却自有力量。
镜湖的水面上,船影慢慢远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波痕,很快又被月光抚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仿佛什么都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