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窗外只剩下零星几点灯火和偶尔驶过的车声。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
星野雨似乎还沉浸在买到新围裙（虽然是傻乎乎的柴犬款）的喜悦中，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时不时戳几下，大概是在看物流信息或者又浏览着其他商品。林小凡则靠在沙发另一头，拿着自己的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游戏论坛和新闻，偶尔瞥一眼旁边安静下来的少女。
柴犬围裙的“危机”似乎暂时过去了，林小凡心里那点因为赵强的话而泛起的微妙波澜也渐渐平复，只剩下一种日常的、宁静的倦意。他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
“不早了，该睡觉了。”林小凡放下手机，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同居后，他的作息虽然依旧称不上健康，但比起以前昼夜颠倒的混乱，已经被星野雨一定程度上“矫正”了过来。
“はい…（好的…）”星野雨应了一声，也放下了手机。她揉了揉眼睛，似乎也有些困了。
两人各自起身，准备进行睡前的洗漱。林小凡习惯性地走向厨房，想检查一下煤气阀和水龙头（这是星野雨住进来后他莫名养成的习惯），而星野雨则走向浴室，准备卸掉脸上精致的妆容。
就在这时，星野雨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清脆的消息提示音，不是常用的微信，而是另一个国际社交软件的特定铃声。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脚步顿住了。
林小凡从厨房出来，看到她站在浴室门口，低着头，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林小凡随口问了一句，“Alice又找你？”他记得那个让她掉水里失联的朋友。
星野雨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违う… 友达… 日本の…（不是…是朋友…日本的…）”
她抬起头，把手机屏幕转向林小凡。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东京涩谷夜晚繁华的街景，闪烁的霓虹灯、熙攘的人群、熟悉的店铺招牌，充满了活力与喧嚣。照片下面还跟着一条日语消息：「雨ちゃん、渋谷でみんなと饮んでるよ～あなたもいれば良かったのに！超楽しい！[位置信息]」（小雨，我们在涩谷和大家喝酒呢~你要是也在就好了！超开心的！）
发信人的头像是一个打扮很潮的日本女生。
星野雨看着那张照片，眼神有些恍惚，刚才因为围裙而雀跃的神情慢慢沉寂下来，嘴角那点笑意也消失了。她默默地盯着照片看了好几秒，然后才慢吞吞地打字回复，手指似乎都有些无力。
林小凡看着她明显低落下去的情绪，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是……想家了？
他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安慰人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更何况是安慰一个可能因为想家而难过的女孩子。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这里也挺好的”，或者“以后带你去吃好吃的”，但感觉这些话都苍白无力，而且他蹩脚的日语水平也无法准确表达。
星野雨回复完消息，把手机放到一边，默默走进了浴室。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边卸妆一边哼着奇怪的歌，或者叽叽喳喳地跟外面的林小凡分享她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洗面奶。浴室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水流声和物品轻拿轻放的声响。
林小凡坐在客厅沙发上，有点心神不宁。浴室的门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缝。他偶尔能瞥见里面暖黄的灯光和星野雨沉默的侧影。那种安静，和她平时充满活力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林小凡觉得心里闷闷的。
他想起星野雨刚来时，虽然语言不通、处境狼狈，但似乎总是充满好奇和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乐观。后来签证问题解决，她更是安心地在这里住了下来，努力适应着一切，学中文、尝试中国食物、甚至开始接中国的推广，看起来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小镇的生活。
他几乎快要忘了，她原本不属于这里。她来自那个繁华时尚、五光十色的东京，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圈子和朋友。那张照片，就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她刻意封闭或者暂时遗忘的某个角落，露出了底下潜藏的乡愁。
过了好一会儿，星野雨才从浴室出来。她已经换上了柔软的睡衣，卸了妆的脸蛋显得有些苍白，眼睛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卸妆揉的还是……别的什么。她低着头，没看林小凡，小声说了句“お先に…寝ます…（我先…睡了…）”，就径直走向了卧室。
林小凡看着她有些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后，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更重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怎么办？
他完全没经验啊！
他在客厅里踱了两步，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浏览器。手指在搜索框上方悬停了一会儿，他笨拙地输入：“女孩子想家了怎么办？”
搜索结果五花八门，什么“给她一个拥抱”、“带她去吃家乡菜”、“多陪陪她”……
拥抱？刚才那个奖励拥抱已经让他心跳失衡了，再来一个？而且现在这气氛好像也不对。
吃家乡菜？他连味增汤都不会做，小镇上也没几家正儿八经的日料店，唯一一家卖寿司的还兼卖麻辣烫。
多陪陪她？他现在连进去该怎么开口都不知道。
林小凡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宅男的人生经验真是匮乏得可怜。对付游戏里的boSS他有一百种方法，但对付女孩子突如其来的思乡情绪，他一种有效的策略都拿不出来。
他在客厅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星野雨侧身躺在床的一边，背对着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发顶，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身体蜷缩的姿势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孤单。
林小凡放轻动作，在她身边躺下，中间习惯性地隔着一小段距离。黑暗中，他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但总觉得那呼吸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压抑。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旁边的星野雨也一动不动，但他能感觉到，她也没睡着。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带着一点淡淡的低落。
过了很久，久到林小凡以为她真的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压抑着的吸鼻子的声音。
林小凡的心猛地一紧。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慢慢地、有些僵硬地转过身，面向那个蜷缩起来的背影。犹豫了片刻，他伸出手，非常轻地、试探性地拍了拍她裹着被子的肩膀。
“……喂，”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有些干涩，“没事吧？”
被子下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星野雨没有转过身，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了枕头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鼻音：“…大丈夫…（没事…）”
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林小凡的手顿在半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一会儿，他才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话：“那个……涩谷……挺好的。以后……等有空了，我……我带你去……呃，回去看看？”
他说完就后悔了。这算什么安慰？而且“回去看看”这种词，用在现在好像也不太对。
星野雨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借着夜灯微弱的光线，林小凡能看到她的眼睛果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她看着林小凡，眼圈又有点泛红，小声说：“…别に… あまり… 戻りたくない…（也不是…特别…想回去…）”
“那……”林小凡更困惑了。
“…ただ…”星野雨的声音更小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迷茫，“たまに… わからなくなる… ここにいて… いいのかな…って…（只是…偶尔…会不明白…我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她看着林小凡，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直率和明亮，反而充满了不安和依赖：“小凡… 私… 邪魔じゃない？ 迷惑かけてない？ ずっと… ここにいていいの？（小凡…我…没有碍事吧？没有给你添麻烦吧？真的可以…一直在这里吗？）”
原来不只是想家，还有更深的不安和不确定。陌生的环境、文化的差异、完全依赖一个人的状态，即使在最开心的时候，这种潜藏的不安也依然存在。朋友发来的热闹照片，只是一个引子，勾起了所有这些情绪。
林小凡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和小心翼翼的表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软。他之前所有的无措和烦躁，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
他叹了口气，笨拙地伸出手，这次不是拍肩膀，而是有些僵硬地、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笨蛋。”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说什么傻话。”
“ここはもうお前の家だろ？（这里早就是你家了吧？）”他用上了半生不熟的、从动漫里学来的日语，试图让她更能理解，“邪魔とか迷惑とか… とっくに遅いんだよ。（碍事也好麻烦也好…早就晚了。）”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用中文，非常认真、一字一句地补充道：“这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明白吗？”
星野雨怔怔地看着他，眼眶里的泪水慢慢积聚，然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うん！ わかった！（嗯！明白了！）”
她伸出手，用睡衣袖子胡乱地擦掉眼泪，虽然眼睛还是红红的，但里面的不安和迷茫似乎消散了不少，重新亮起一点光。她往林小凡这边稍微挪近了一点点，小声说：“…小凡がいて… よかった…（有小凡在…真好…）”
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终于安心下来，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这一次，像是真的睡着了。
林小凡看着身边终于安稳睡去的少女，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摸她头发的手，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尴尬和心跳加速。
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思乡病吗？
看来，他得想办法治一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