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修真联盟使者驾临南充。
来者仅一人,道号玄诚子,身着寻常青布道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澄澈如婴孩,却又深不见底。他徒步而来,步履从容,仿佛踏青的文人,周身气息内敛至极,若非范尘神念特殊,几乎要将他当作寻常老者。但范尘能感觉到,此人周身与天地灵气的交融已达浑然天成之境,修为深不可测,远在风秉文之上,定然是化神期的高人。
玄诚子并未摆出联盟使者的架子,反而如同寻常访客,对前来迎接的周老含笑拱手:“贫道玄诚,受联盟巡天阁所托,前来贵宝地观摩学习,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语气平和,毫无盛气凌人之态,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气度。
周老不敢怠慢,依礼将其引入精心准备的驿馆。玄诚子对驿馆的清净雅致表示满意,随即提出:“久闻范先生开创神道,别具一格,不知贫道可否先行拜会,一睹风采?”
范尘早已在城隍庙正殿等候。他今日未着神袍,仅是一袭普通青衫,与玄诚子相见,倒像是两位道友论道。
“玄诚道长驾临,南充蓬荜生辉。”范尘起身相迎,语气不卑不亢。
玄诚子目光落在范尘身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以他化神期的修为,竟依然看不透范尘的深浅,只觉对方气息与周围环境、与脚下大地、与那无形的信仰愿力水乳交融,浑然一体,无懈可击。
“范先生客气了。”玄诚子还礼,二人分宾主落座。自有庙祝奉上清茶。
寒暄几句后,玄诚子便切入正题,他并未直接询问神道奥秘,而是从大道根本谈起:“范先生,贫道修行数百载,常思天地运行,万物生灭之理。敢问先生,何以立此神道?其与吾辈修真之法,根本差异何在?”
这是一个看似宏大空泛,实则直指核心的问题。
范尘心知考验开始,略一沉吟,从容答道:“道长问道于盲,范某姑妄言之。修真之道,乃逆天而行,夺天地造化于己身,求的是个体超脱,长生久视。而范某所立神道,乃顺天应人,聚众生愿力于一方,求的是秩序井然,共生共荣。”
他顿了顿,继续道:“修真如筑高塔,塔尖愈高,根基愈需深厚,然终是少数人登临绝顶。神道如织大网,网络众生,虽单个节点之力微薄,然网络既成,则可庇佑一方,使万物各得其所。一者向上超脱,一者向下扎根,路径不同,却未必不能殊途同归,共参天地至理。”
玄诚子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然神道依赖信仰,信仰源于人心,人心易变,若信仰崩塌,神道岂非如空中楼阁?”
“道长所言极是。”范尘点头,“故神道根基,在于‘德’与‘行’。神只享香火,必承担庇护之责。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位。此乃神道铁律,亦是天道循环。信仰非是凭空索取,而是功德换取庇佑。神域之内,法度森严,赏善罚恶,皆是公开。人心虽变,然向善、慕安、求存之心不变。神道所求,正是护持这不变之心,而非操纵善变之念。”
这番论述,将神道从单纯的“信仰收集”提升到了“秩序构建”与“功德循环”的层面,赋予了其内在的合理性与稳定性。
玄诚子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贫道观此地百姓,神情安乐,秩序井然,确有过人之处。然神权之下,皇权官法置于何地?此非僭越乎?”
“神道辅政,而非代政。”范尘明确道,“神域之内,官府律法依旧为明面准则。神只之责,在于清除律法难及之邪祟,调解官府难断之纠纷,引导人心向善,辅助生产生活。譬如清剿山匪,神只可出手,但审判定罪,仍依律法。二者各司其职,相辅相成。范某始终认为,无论何种力量,终极目的皆为苍生福祉,若能互补,何必拘泥形式?”
玄诚子默然片刻,轻轻拂过茶杯,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贫道来时,偶见一老者魂魄,身着神袍,巡行乡里,安抚亡魂,其气息纯净,似已得正果。此等存在,在神道中为何?”
范尘心中一动,知道对方注意到了被敕封的基层神只,这正是展示神道体系的关键。“此乃土地之神,生前多为乡里善人,德行昭着,死后受敕封,享一乡香火,负责保境安民,引导生产,接引阴魂。其上有城隍,统辖一县阴阳之事;再有河祝、山神等各司其职。神道亦如官制,层次分明,权责清晰。”
“敕封……”玄诚子捕捉到了这个词,目光微凝,“由何人敕封?依何标准?”
范尘早已备好答案:“由神道之主,依天道功德、众生愿力为准绳,进行敕封。功德不足,心性不纯者,纵有香火,亦难承神位。此乃天地规则认可之法度,非私相授受。”他将敕封的权柄部分归因于模糊的“天道规则”,既回答了问题,又避免了暴露系统的存在。
玄诚子不再追问,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赞道:“好茶,清净宁神,似有滋养魂体之效。”
“山野粗茶,道长喜欢便好。”范尘微笑。这茶中自然掺杂了微不可查的纯净愿力,有安神之效,亦是潜移默化的展示。
首次会面,就在这般看似平和,实则机锋暗藏的论道中结束。玄诚子并未表态,只是表示希望接下来几日能多在神域内走走看看。
范尘知道,真正的“观摩”才刚刚开始。这位化神修士的眼力,绝非风秉文可比,神域的细微之处,恐怕都难逃其法眼。他必须确保整个神域如同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经得起最苛刻的审视。
同时,他心中也升起一丝明悟:与修真联盟的接触,固然是危机,但何尝不是一次机会?若能借此让神道的理念被部分高阶修士所理解甚至认可,那么神道在此界的生存空间,将大大拓宽。
送走玄诚子,范尘立刻传讯所有神只:“联盟使者已至,诸位各安其位,如常行事,展现我神域风貌即可。遇事镇定,无需刻意。”
神域依旧平静运转,但在那平静之下,一股无形的张力悄然弥漫。每一位神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如同迎接一场大考。
而玄诚子,则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开始在南充神域内漫步。他走过田间地头,观察农夫耕作时脸上是否带有被迷惑的呆滞;他进入城镇街巷,倾听市井交谈中是否充满狂热的崇拜;他甚至暗中施展秘法,感知地脉流转、灵气分布,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愿力之中,是否隐藏着躁动与不安。
他看得越久,心中讶异越深。这片土地,的确与他处不同。那种安宁、有序、充满生机的氛围,并非虚假,而是源自一种深入骨髓的“规则”之力。这种规则,与修真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截然不同,更倾向于一种……共生与秩序。
“顺天应人,共生共荣……”玄诚子喃喃自语,回想起范尘的话,眼中首次露出了深思之色。这神道,似乎并非他最初想象的那般简单。
然而,就在玄诚子沉浸于对神道的观察与思考时,一道极其隐秘的传讯符,穿越层层空间,落在了他的手中。符中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黑巫异动,目标或为使者,借机试神域深浅。”
玄诚子眉头微蹙,指尖灵力一吐,传讯符化为灰烬。他抬头望向丽水郡方向,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也好,便让贫道看看,你这神道,面对真正的风雨,又能展现出何等韧性。”
一场由外部势力精心策划,意图在联盟使者面前将水搅浑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范尘的神域,即将迎来玄诚子观摩下的第一次实战考验。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