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寨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原本懒洋洋靠在窝棚旁擦枪、补衣服的马匪们,一个个拖着五花八门的家伙什往空场跑。
这群人穿着打满补丁棉袄,踩着露脚趾或是脚后跟鞋子,个个破衣烂衫但精气神都很足。
看起来甚至彪悍。
听到“集合”二字,还以为是有人要攻寨子,没人敢怠慢很快就聚集全了。
过来后却发现什么都没发生,石碾子上只有大当家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在。
百十来号人挤在一起,一个个瞪着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俩。
跟大当家站在一处,这是寨子里新来的小当家?
崔震山往人群里扫了一圈,扯开嗓子大声道:“都听着!”
底下之前还有人低声讲话,现在瞬间安静,全都看着崔震山等他继续。
“从今天起,没黑风寨了!”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不少人脸上露出惊愕,有人下意识喊了句:“大当家?!”
崔震山压了压手让他们安静继续道:“从今天起,咱们就都是纪家军的人!”
他将身边的纪平安让出来,对他侧着拱了拱手道:“以后,我们就都跟着纪少爷打鬼子了!”
“你们有谁不想干的,现在就可以下山,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说到这崔震山的声音更重了些,强调道:“但要是选择留下,那就一切行动听指挥!谁敢违抗,军法处置!都听明白了吗?!”
听到打鬼子,下面的人顿时又炸了锅。
纷纷将手里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举起来高呼。
“大当家!俺们跟你打鬼子!”
“对!打鬼子!”
“跟着干!”
“杀小鬼子去!”
留下的大部分都是被鬼子毁了家、杀了亲人,同鬼子有血海深仇的人。
去年三当家带三十多号人投了鬼子,成了耀武扬威的伪军。
当时他们没跟着三当家走,就是不愿做那狗汉奸。
如今要真刀真枪的打鬼子了,他们自然愿意!
吼声像滚雪球似的,从零星几声变成震耳欲聋的一片。
百十来号人,个个眼睛发亮,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狠劲。
终于能堂堂正正跟鬼子干一场了!
崔震山的脸色缓和了些,强调道:“不是跟着我干,是跟着纪少爷打鬼子!”
下面的汉子们互相看了眼,举起武器高呼。
“跟着纪少爷杀鬼子!”
“听纪少爷的!”
纪平安看着底下群情激昂的场面,心跳不由加速。
“大家静一静。”
他抬手往下压了压,喧闹声渐渐平息。
纪平安的声音清亮,透过暮色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打鬼子的事暂时不着急。现在还在年里,鬼子的封锁让大家年都没过好,我们先过个好年,再找鬼子收利息!”
他冲旁边的陈铁峰使了个眼色。
“峰哥,带人把东西搬出来吧。”
“是。”
陈铁峰带着几个人跟他去林子里背着了几大袋子东西回来。
东西放在空场打开,一袋袋白花花的面粉、粉白新鲜的猪肉、牛肉肉、蔬菜、罐头全显露出来,顿时引起一片惊呼。
纪平安提高了声音,脸上带着笑意:“今天咱们好好吃一顿。大家伙动手一起包饺子,补个年夜饭!”
顿时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天。
那些糙汉们瞬间忘了刚才的严肃,一个个跟孩子似的挤上前,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的狂喜。
这么些年在日军封锁下,过年别说白面了,能顿顿喝上杂粮粥都算奢侈。
此刻看着这些过年都未必能见到的东西,每个人都兴奋坏了!
就冲着这么些好东西,跟着这位纪少爷干也值得!
很快大家伙就抬着米面罐头,带着陈铁峰他们去了地窖子里和面包饺子。
空场很快重新空下来。
所有人都很高兴,崔秀梅不高兴。
她板着脸走到纪平安面前拦住了他的路。
纪平安知道这是崔天的妹妹,见她拦路脸上也带着笑。
“小妹怎么了?”
崔秀梅皱眉道:“谁是你小妹,别乱叫。”
嚯,这是吃枪药了?
纪平安眉尾微扬,也没和她生气点点头:“嗯好,崔同志你有什么事吗?”
“凭啥你来领导我们?” 崔秀梅开口全是刺,不满道,“你们才二十来号人,扛着几杆新枪就想骑到我们头上?”
纪平安眨了眨眼:“什么?”
崔秀梅往前跨半步,双手叉腰仰头瞪着他:“少装糊涂!就算要领导也该是我爹,再不济我哥也行,你凭什么?”
她上下打量纪平安,从他干净得不像山里人的衣服,白净的手指,看到他那双没沾多少泥的皮靴,嘴角一撇。
“看你这样子应该都不怎么会打枪吧?身手估计也不怎么地。”
她拍了拍自己腰间匣子枪,骄傲地昂着下巴。
“我能打落半空的麻雀,使得一手好鞭子,全寨没人是我对手,你呢?什么都不行凭什么领导我们这么多人?”
纪平安嗯了声,片刻后回道:“或许,因为我能养得起所有人?”
“切,” 崔秀梅抱臂冷笑,“不就是粮食吗?我带弟兄们也能抢回来,这算什么本事?”
纪平安看着满身带刺的少女没接话,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
什么巧克力、水果糖、牛奶糖都有几个。
他将糖果摊在掌心递向崔秀梅。
他突然的动作让崔秀梅的话头猛地卡住。
这些花花绿绿、透着精致劲儿的玩意儿,她见都没见过。
“这是啥?”
她忍不住凑近,一股甜腻的、带着奶香和果香的气味透过包装钻进鼻子,惊得她瞪大眼。
好甜的味道啊。
“糖。尝尝?”
糖?
长这样?
崔秀梅盯着纪平安的掌心,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捏起块奶糖。
糖纸冰凉光滑,她新奇了一下剥开糖纸,更浓的奶香味传出来,引诱她把奶糖塞进嘴里。
瞬间,一股浓郁得近乎霸道的奶香味在口腔里炸开,奶甜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让她眼睛瞪得更大。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向纪平安掌心剩下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
根本无法转移。
纪平安见她这样笑了笑,把掌心的糖果都放到她的掌心。
“吃吧,不够我还有,管够。”
崔秀梅嘴里咬着奶糖,手里捏着糖果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平安见她不说话转身要走,她却忽然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脆生生地对他喊了声:
“哥!”
纪平安诧异看向她,就见她语气充满了坚定和信念地大声道:
“寨子就该你来带!以后你就是我哥,你说打哪就打哪!保证服从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