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喘着粗气踏着厚厚的雪在一片背风的山坳前停下。
这里左手倚着覆雪的岩石,右手绕着结了冰壳的溪流,头顶是密不透风的红松与胡桃楸混交林。
从空中往下看,只像一片被风雪压弯的灌木丛,日军的侦察机分辨不出什么异样。
李二柱翻身下马,奔向不远处的几个马架子。
五六个马架子都是用红松枝搭的顶,上面的桦树皮落着厚厚的雪,远看像几堆鼓起的雪丘。
最中间那个马架子前,火塘里的柴火快灭了,只剩几点火星在雪夜里闪着微弱的光。
再往里是聚集地的核心三孔地窨子。
这些地窖都是战士们用镐头在冻土层里刨出来的。
半米深的长方形土坑,坑沿立着碗口粗的红松杆当立柱,顶端架上横木再铺一层厚厚的桦树皮。
最外层盖着掺了干草的冻土和积雪,只留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挂着块破军毯当门帘。
这里是他们抗联第一军第一师团独立旅的聚集地。
独立旅受命于万忠,一共百来号人。
李二柱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雪沫,佝偻着腰冲进聚集地边缘的警戒哨,用冻得发僵的手比了个他们抗联独立旅“紧急”的手势,就冲向了哨兵示意的中间马架子。
“旅长,旅长!”
李二柱扒开马架子的破门帘钻进去,一股混合着柴火烟和汗味的热气涌出来,让他浑身瞬间感觉有些痛痒,忍不住用力挠了挠。
这是冻了太久又突然暖和起来的后遗症,他都已经习惯了。
马架子里烟雾缭绕,于万忠正用刺刀拨弄着火塘里的桦树皮,火星子溅出扑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脚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盯着铺在雪地上的地图研究。
听见李二柱进来头也没抬:“啥事这么急,探到啥了?”
李二柱兴奋地报告:“旅长,我在长甸河口看着了一队鬼子,前有摩托开道,后有吉普车,不过二十来个人就开了三辆大卡车!过得封锁线跟走平地似的嚣张极了,那些哨兵连枪都没举,指定是押重要物资的!”
“重要物资?”
于万忠拿着刺刀扒拉火塘的手停下来,眼睛一下子亮了。
他冻得发红的脸,此刻因为激动更红了。
这几个月他们队伍一直处在断粮中,战士们每天只能靠啃草根喝雪水填肚子,子弹也只剩每人三发。
有的战士手里的老套筒枪栓都拉不动了。
他正愁这个冬天过不去,准备出去抢个日军据点弄点粮食回来,就听到这个好消息。
对方才二十几个人,就算武器火力足点,他们人多也不妨事。
把这伙鬼子的物资给抢下来,别说过冬,说不定开春的给养都有了。
“他们现在在哪?” 于万忠看向李二柱兴奋地问。
李二柱道:“就在外面红松林,不远!我跟了一路,看着他们在林子里扎营准备过夜这才赶回来。”
“好!”
于万忠啪地拍了下大腿,把刺刀插回刀鞘站起身。
“按中队点人,点到的出列,让他们都把家伙事检查好。今晚这仗,务必要把鬼子的物资抢过来!”
“是!”
李二柱掀开帘子出去,营地立刻动了起来。
不多时四十二名战士就在马架前列队站好。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千奇百怪。
有从百姓手里接的旧衣,也有从日军手里缴的残服,还有自己用碎布拼的“百衲衫”,中间裹上些打来的皮子,但也不多。
这些衣服根本扛不住宽甸深山的寒气,可这些战士硬是咬着牙扛着,没有一个人抱怨。
于万忠扫视了他们一眼,确认他们都将家伙事带好了大手一挥。
“走!”
战士们跟在他身后踩着厚厚的雪,向山下奔去。
离红松林还有半里地时,于万忠抬手让大家停下。
夜色里,红松林看不出半点有人的痕迹。
于万忠心想这群鬼子的隐蔽工作做得确实好,要不是李二柱提前跟了一路,让他在这里看,也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就在这时,一道齐整的声浪从远处传过来。
“哈依!”
似乎是那群鬼子聚在一处在开会。
于万忠眯了眯眼,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战士说:“鬼子回答的这么齐整,还能将隐蔽工作做得这么好,肯定是行动有素的队伍,不是什么杂牌军。待会儿都小心点,速战速决抢了东西就撤!”
战士们都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武器握得更紧了。
张振江趴在一棵老红松的树杈上,身上披着纪平安给的白色伪装布,拿着望远镜四处侦查。
他手里的可是现在最先进的德国蔡司望远镜,能看清三百米外松枝上的积雪。
张振江的瞳孔突然收缩。
左前方那片胡桃楸树下,积雪表面有细微的波动,不对劲。
他调整焦距,对准那片地方仔细分辨片刻,确认那里有伏兵。
只是那些伏兵的伪装很老道,人藏在雪地里身上还用松枝做了遮盖。
如果不是他手里的家伙事厉害,而且也算有些经验,这么黑的天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张振江悄悄跳下红松树往帐篷处摸回去。
“少爷,情况不对有埋伏!”
帐篷里一群学日语的汉子同时看向他,纪平安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情况,枪声和冲杀声一起响了!
张振江回来的很快,可对方显然也想速战速决,已经开启了冲锋。
纪平安皱眉立刻反应过来他们现在身上穿着日军军装,开着日军军车,这伙对他们喊打喊杀的家伙只能是抗联的人!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他过来就是来找他们的,现在也不能和他们对轰啊!
“快!先隐蔽别动手!”
顾不得什么,他下了令后就让陈铁峰他们快出去隐蔽,然后抽出一只土喇叭出了帐篷就开始喊话。
“自己人别开枪!”
已经都快冲到帐篷外的于万忠愣了愣。
说的汉语?
抗联的人还是伪军?
示意他的人隐蔽,于万忠对着那边喊:“口令!”
说不出口令就是伪军,一样打!
纪平安举着土喇叭沉默了。
口令?
他知道个der的口令哦!
这仗还非打不可了?
心一横,纪平安举着喇叭大声喊:“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么哈么哈!”
于万忠:……
让他们说口令,结果说黑话切口?
难道他们是穿着日本军服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