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殿偏室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那香气反而像是被无形的压力禁锢在了这一方小天地之中。
罗修羽盘膝坐在蒲团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服下丹药调息后,气息略微平稳了一些。
那丝冰冷的异气被他强行压制在右臂经脉深处,不再肆意散发,但依旧像一根毒刺,时刻提醒着他家中那场恐怖绝伦的变故。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静心殿的门被无声推开,玄松观掌门——清岳真人缓步而入。
他身着朴素道袍,眼神温润平和,但仔细看去,其眼底深处仿佛蕴含着浩瀚星海,深邃无比,只是此刻那星海之下,似乎潜藏着一丝隐忧。
赵辰立刻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守护,神情比平日更加肃穆。
清岳真人目光落在罗修羽身上,并未立刻开口,而是伸出两指,虚按在罗修羽眉心。一股浩瀚、精纯、中正平和的灵识温和地探入,仔细探查着他体内的状况,尤其是那丝顽固的异气。
片刻后,清岳真人收回手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讶异和凝重,甚至有一瞬的失神。
“师尊……”罗修羽睁开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急切。
清岳真人轻轻摆手,语气沉重却依旧带着安抚的力量:“小羽,先别急,稳住心神。”他略一沉吟,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你体内这股异气……极为古怪。至阴至寒,其本质之高,位格之尊,为师……竟有些看不透。”
他伸出手,虚虚点在罗修羽的右臂上,继续道:“它绝非寻常魔气,更像是一种……本应凌驾众生、却不知为何变得冰冷死寂的本源之力,如今盘踞在你经脉之中。”
他的语气愈发沉凝,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意味,“更奇特的是,它竟在自发排斥我的灵识探查,其中……甚至缠绕着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帝威残留?”
清岳真人的目光紧紧锁住罗修羽,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小羽,告诉为师,到底出了什么事?” “帝威”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千钧之重,显然他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听到师尊不仅判断出异气的可怕,更精准地道破了那丝令人不安的威压本质,罗修羽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粉碎。他鼻尖一酸,强忍了许久的惊惶与悲痛几乎要决堤。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将从西沟子遭遇诡异开始,到哥哥身体异变、力战妖邪、最后身世揭开、帝令苏醒、父母崩溃、哥哥自我封闭昏迷不醒……所有事情,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倾诉而出。只是提及那角蓝色奇布时,他下意识地含糊其辞,只以“一件家中偶然得到的异宝轻轻带过。
叙述过程中,清岳真人始终凝神静听,面色看似平静,但搭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当听到“帝令归宗”、“魔气反冲”时,他眼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而当听到罗修尘此刻犹如“空壳”般自我封闭时,那波澜化为了深切的痛惜与沉重的了然,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
待罗修羽说完,偏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檀香细弱的烟柱笔直上升,仿佛连接着令人窒息的压力之源。
“帝令苏醒……血脉归宗……自我封闭以避劫……”清岳真人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万钧之重,需要他细细品味其中蕴含的惊天因果。“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难怪你身上会沾染如此诡异的气息。它不像要侵蚀你,更像是一种……来自极高位格力量的残酷印记,或者说……因血脉关联而转嫁的诅咒。”
他再次看向罗修羽,眼神复杂无比,疼惜、凝重、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小羽,我的傻徒儿,你可知你兄长身上所牵扯的因果,是何等惊天动地?若那帝令真如你所言,其背后所代表的……恐怕是足以倾覆整个修真界的庞然大物!”
罗修羽脸色惨白如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咬牙道:“弟子知道……正因知道,才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就此万劫不复!师尊,求您……求您一定想想办法!”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又有着一丝不肯放弃的倔强。
清岳真人看着他这般模样,眼中疼惜更甚。他正欲开口,殿外远空却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连续的轰鸣,并非雷声,那声音更压抑,更混乱,仿佛大地深处痛苦的呻吟,又夹杂着无数尖锐的嘶鸣,即便相隔极远,也隐隐刺痛耳膜。甚至连脚下的大地都传来极其微弱的震动。
偏室内的凝重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响打破。
赵辰的声音立刻在门外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启禀掌门!多位巡山弟子同时传讯!东南域边境方向,天际灵光混乱,黑气冲霄,绝非寻常斗法景象!更有数道求救焰火自边境村镇升起!”
门被猛地推开,一名神色仓皇、道袍上甚至沾染了少许污迹和魔气残痕的弟子几乎跌撞进来,气喘吁吁地补充:“掌门!不好了!东南域魔灾骤起!大量低阶魔物仿佛发了狂,不计生死地冲击边境哨卡和村镇!其中还混杂着数股极强的邪恶气息,所过之处生灵涂炭,黑雾弥漫!各家族和散修据点损失惨重,正在苦苦支撑,求救讯息如雪片般传来!”
清岳真人霍然起身,一直以来的温润平和瞬间被锐利如剑的光芒取代,周身气息虽未彻底爆发,却让整个静心殿的空气都仿佛降低了温度。他走到窗前,望向东南方向,只见极远的天际,确是隐隐泛着一片不祥的暗红与墨黑交织的色彩。
“规模如此之大,来得如此之巧……”清岳真人声音低沉,仿佛蕴含着风暴,“这已非寻常魔物躁动。它们像是在……清场,或者说,是在用最暴虐的方式,逼索着什么……”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罗修羽,那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峻:“帝令苏醒,魔气反冲,至尊血脉隐遁……紧接着便是魔族大规模异动,直指东南域……小羽,这绝非巧合!那些搜寻者的耐心已经耗尽,势要掀翻整个东南域,哪怕掘地三尺,涂炭生灵,也要把你哥哥……或者与他相关的一切,逼出来!”
罗修羽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苍白。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远比右臂中的异气更加冰冷绝望。家变、兄危、自身沾染诡异,如今再加上因他们而起、席卷而来的无边魔灾与苍生劫难……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稚嫩的肩膀彻底压垮。
殿外,远方的轰鸣与凄厉啸声仿佛组成了一曲毁灭的序曲,沉沉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