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了接触，点明了性质，却巧妙地将左航“囚禁”他的事实，包裹在“大人情”这个模糊的说辞里。
他赌父亲不知道具体细节，但能理解“大人情”在他们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
可能是救命之恩，也可能是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重大交易或把柄。
韩耀庭没有追问“人情”的具体内容，那不符合他的身份和行事风格。
对于儿子那点特殊的性取向，他心知肚明，点到即止，彼此心照不宣，反而比刨根问底更能掌握主动。这点，韩耀庭这样的人精最懂。
“人情债，最是难还。”韩耀庭喝了一口茶水，语气意味深长，“尤其是左航这种人的人情。他背景复杂，海城的水，比我们这里只深不浅。和他牵扯过深，未必是好事。”
这话既是提醒，更是警告。
韩耀庭在清晰地划出界线：我知道左航的底细，我对他不放心，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韩北沉默着，他无法解释，也无需解释。他和左航之间那笔糊涂账，根本不是“人情”二字能概括的。
他只能承受这份来自父亲的带着掌控欲的“关心”。
“我心里有数。”韩北最终吐出四个字，声音不高，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承诺。
韩耀庭点了点头，算是暂时接受了这个回答。
随即，他抛出了第二个，也是真正致命的问题。
“你这次突然回来，火气这么大，不只是因为韩东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给你下绊子吧？”
韩耀庭的目光紧紧锁定韩北的眼睛，“是为了那个叫‘零九’的手下？”
“零九”两个字从父亲口中说出，让韩北的心猛地一沉！连零九的存在父亲都知道？！
是韩东已经急不可耐地把这件事作为攻击他的武器捅到了父亲面前，还是……父亲真的彻查了他身边所有的人？
巨大的震惊让韩北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呼吸有刹那的停滞。
书房里安静的可怕，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但他强大的自制力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电光火石之间，韩北做出了判断：否认是愚蠢的，含糊其辞只会显得心虚。既然父亲已经点破，不如顺势而为，掌握主动！
他迎着父亲锐利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本就笔直的脊梁，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腰间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是。”韩北的回答干脆利落，声音甚至比刚才更加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荡，“零九是我的人，救过我的命。有人动他，就是动我韩北的底线。”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并将零九的重要性拔高到“救命恩人”和“个人底线”的高度。
他没有点名是韩东，但“有人”二字，在当下的情境里，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韩耀庭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缓缓道：“一个手下，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兄弟相残，让整个韩家看笑话？”
这话绵里藏针！既是在质疑韩北行为的合理性，也是在用“家族声誉”这座大山来施压，更是在试探零九对韩北的真正分量——是否重要到可以让他不顾一切？
韩北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退让：“值得。”他的回答简短。
“父亲，在有些人眼里，手下只是棋子。但在我这里，过命的兄弟，比那些流着相同血液却背后插刀的‘亲人’，更值得我豁出命去护着！”
他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韩东，表明了在这件事上绝无退让的立场。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檀香的烟雾袅袅升起，在两个心思各异的男人之间缭绕。
韩耀庭看着儿子眼中那份罕见的、近乎执拗的坚定，心中已然明了。
这个孩子，在某些方面的固执，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
良久，韩耀庭周身那股逼人的气势缓缓收敛了一些。
他靠回椅背，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口气里带着疲惫和妥协。
他明白了，在“零九”这件事上，他这个儿子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任何压制都只会适得其反。
“韩东那边，我会让他安分点。”韩耀庭终于开口，这相当于明确表态，在这件事上，他不会偏袒韩东。
“但是，小北，”他的语气重新变得严厉，“这里是韩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江湖！做事，要有章法，要留余地！把天捅破了，我没法帮你补，韩家也丢不起那个人！”
这是应允，也是最后通牒。他给了韩北解决问题的空间，但也划下了不可逾越的红线。
“您放心，我知道分寸，”韩北沉声应道。得到了父亲不偏袒韩东的承诺，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让某些人……永远记住，什么能动，什么不能动！
韩北眼中迸射出的寒光，连韩耀庭看了都心中微凛。那是一种属于年轻狼王的狠戾与决绝。
“去吧。”韩耀庭挥了挥手，脸上是真的露出了倦容。
“是，”韩北站起身，微微躬身，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廊下的王强立刻站直了身体，迎上韩北的目光，无声地投去询问的眼神。
韩北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离开。
刚才在书房里的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父亲的默许是有条件的，划下的红线也清晰无比。
但这对韩北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要的，正是父亲的不干涉。只要父亲不明确站在韩东那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书房内，韩耀庭独自坐在太师椅上，良久未动。
他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眼神复杂难明。他端起早已微凉的茶水，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茶杯边缘。
“零九……左航……”他低声自语，“臭小子，你这次回来，掀起的风浪，恐怕要比我想象的更大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敲击着，节奏缓慢而沉重。
显然，韩北展现出的强硬姿态和背后隐藏的复杂关系，让他这个掌舵多年的老家主，也感到了一丝棘手和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