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站在那里,看着医疗室内那个脆弱不堪的人。
韩北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需要依靠仪器才能确认。
护士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手腕上那圈刺目的血痕,那痕迹刺目地提醒着左航曾施加给韩北的一切。
时间在绝对安全的堡垒中无声流淌。左航始终他没有踏入那间病房一步,只是通过监控和医护人员的汇报,掌控着韩北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韩北的生命体征在顶尖医疗资源的维持下逐渐平稳,但意识却沉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无法醒来。
直到转移后的第五天下午。
生命体征仪上数据的微妙波动,那偶尔颤动的睫毛,下意识绷紧的指尖。
都预示着他将醒来。
但左航没有行动,他在等,等韩北彻底清醒,等他的意识从混沌中完全剥离,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周围,感知到他。
病房内,韩北的意识像是从深海淤泥里一点点浮上来,沉重而滞涩。
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钝痛,尤其是头部,像被重锤击打过,闷痛带着嗡嗡的回响。视线模糊不清,眼前是晃眼的白光和模糊的人影晃动。
他试图聚焦,却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更让他恐慌的是——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仪器闪烁的灯光,空气中细微的流动,甚至他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声,全都消失了。
他的耳朵里只有一种沉闷的嗡嗡的鸣响,像是被浸没在深水之中,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声音。
他能看到有人在床边走动,能看到对方的嘴唇在开合,似乎在说话,但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摸自己的耳朵,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一阵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然而他自己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惶然地转动眼珠,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思维像是生了锈的齿轮,转动得异常艰难。
记忆支离破碎,最后的印象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左航那双震惊冰冷的眼睛……
左航……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带来的是刻入骨髓的恐惧和冰冷。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蜷缩起身体,做出防御的姿态,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他的异常很快被护士发现,医生迅速进来检查。韩北看到他们的嘴不断张合,表情关切,但他只能从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勉强判断情况。他试图开口,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微弱得自己都听不清。
一种巨大的,被世界隔离的恐慌感攫住了他。
他听不见了!!
观察室内,左航冷静地看着里面的一切骚动。医生出来汇报:“左先生,人醒了。但脑部损伤的影响出现了,他出现了双耳极重度感音神经性耳聋,目前对外界声音几乎没有反应,伴有严重的耳鸣和眩晕。语言功能也因为听力和虚弱暂时受阻,沟通会很困难。另外,认知和记忆方面还需要进一步观察评估。”
左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又等了整整一天,
当医生确认韩北的神志已基本清醒,虽然身体极度虚弱,无法有大动作,但认知能力应该已经恢复时,左航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推开病房那扇厚重的隔音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韩北躺在纯白色的病床上,比之前更加消瘦,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脆弱的脖颈似乎不堪一击。
韩北正处于极度惊恐和茫然之中,视觉尚未完全清晰,听觉又彻底丧失,他完全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上方的光线,投下一片阴影,他才猛地惊觉,受惊般向上看去。
左航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便装,没有穿往常那种极具压迫感的西装,但那份沉稳老练,不怒自威的气场却丝毫未减。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落在韩北脸上,看不出喜怒,却比以往的暴怒更让韩北感到窒息。
一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左航的出现总是伴随着痛苦。
韩北避开了左航的视线,是一种无声的,习惯性的顺从与自我保护。
左航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韩北完全笼罩其中。
他的眼神依旧深沉冰冷,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居高临下地,仔细地审视着床上的人。
一年的囚禁和折磨,早已将恐惧深深刻进韩北的骨子里。
他记得那些黑暗的日子,记得左航是如何因为认定他杀了左明而变得疯狂残忍。
鞭打、饥饿、冰水、电击……种种手段,不过是为了逼出一句“忏悔”。
他后来不辩解不求饶的沉默,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知道,盛怒下的左航根本不会相信。
而现在,这个带给他无尽痛苦的男人又来了。韩北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起来,他在等待新一轮的逼问或者惩罚,尽管他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困难。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并没有到来。
左航只是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从旁边的恒温壶里倒了一杯温水。他拿着水杯回到床边,目光落在韩北的嘴唇上。
韩北下意识地闭紧了嘴,这是一个细微却清晰的抗拒动作。以往,左航会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灌下去,不管他会不会被呛到。
但这次没有。
左航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看着韩北细微的躲避,眼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光芒。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从床头柜上取过一支新的吸管,拆开包装,仔细地插入水杯中。
然后,他才将吸管另一端,轻轻递到韩北的唇边。他的动作甚至称得上一种笨拙的谨慎,与他以往强硬粗暴的风格截然不同。
韩北愣住了,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因为听不见,他只能更加依赖视觉,死死盯着左航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唇形,试图判断他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