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陆瑶都无法入睡。
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喷溅的温热液体,是血肉被碾成肉泥的闷响,是那名核心弟子在无声中化为血雾的惊恐眼神。她吃不下任何东西,胃里翻江倒海,只能靠喝水维持。
云霞宗弟子们临死前的每一句招供,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屠村炼幡,投毒试药,一件件,一桩桩,将她过去二十五年建立的是非观冲击得支离破碎。
她开始怀疑自己坚守的律法,怀疑自己所信奉的正义。如果讲道理和按规矩办事,换来的只是自取其辱和无辜者的惨死,那这样的规矩还有什么意义?
石寒对她的状态不闻不问。他只是在某天早上,扔给了她一本薄薄的册子。
“《寂静如林功》,”他只说了五个字,“自己静心。”
这本功法并非为了提升战力,而是专修心境,能够收敛全身气息,让心神完全沉静下来。陆瑶知道,这是石寒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要么自己克服,要么就被这些心魔吞噬。
她没有别的选择。
在陆瑶依靠《寂静如林功》勉强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时,石寒通过六扇门的渠道,带来了一个消息。
云霞宗对外宣称,有“魔道妖人”伪装成官差,在城南别院残忍杀害了他们数名优秀弟子,宗门已经派出高手,誓要追查凶手,血债血偿。同时,六扇门的情报网也查明,当日在场的云霞宗弟子,并非全部被杀,还有几人因外出办事逃过一劫。
“第一个线索,”石寒将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指着城外三十里处的一座破庙,“张富贵,云霞宗弟子,蕴灵境初期。他参与了张家血案,此刻就躲在那里。”
陆瑶抬起头,几日的折磨让她脸颊消瘦,眼神里布满血丝。
石寒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次,我不会出手。除非你快死了。”
半个时辰后,城外破庙。
陆瑶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庙宇早已荒废,神像倒塌在地,布满了灰尘与蛛网。一个穿着云霞宗服饰的青年正盘膝坐在神像残破的基座上,他身前还摆着半只烧鸡,看来日子过得并不算狼狈。
听到脚步声,张富贵立刻警惕地睁开眼。当他看清来人是陆瑶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狰狞的恨意。
“是你这个贱人!”他认出了陆瑶,当日若不是她拔刀,师兄们或许就不会死。
张富贵猛地站起,抽出长剑,丹田内真元鼓荡,没有半句废话,一剑就朝着陆瑶的心口刺来。
“我要你为我师兄们偿命!”
剑风凌厉,招招致命。陆瑶被迫拔刀格挡。
“叮!”
金铁交鸣声在破庙中回荡。陆瑶的修为本就在对方之上,一交手就稳占上风。但她脑中纷乱的思绪,让她出招时总有片刻的迟疑。
每一次有机会重创对方时,她眼前都会闪过石寒握着她的手,划开第一名弟子喉咙的触感。
张富贵在狂攻中不断咒骂:“你们这些六扇门的走狗,滥杀无辜的魔头!我师兄他们不过是看上一个凡人女子,那是她的福气!那些贱民的命,也配和我云霞宗的弟子相提并论?”
“你们杀了他们,宗门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都要死!”
这些言辞,像一根根刺,扎进陆瑶的心里。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与对方讲任何道理。在这些人眼中,凡人的生命如同草芥,他们的恶行是理所当然。
又一次对拼,陆瑶的刀架开了对方的长剑,只要顺势前劈,就能卸掉对方一条胳膊。
但她又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的停顿,被张富贵敏锐地抓住了。他完全不顾陆瑶劈向他肩膀的刀,残忍地狞笑起来,竟是以伤换伤,将手中的长剑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
长剑穿透了陆瑶的左肩,带出一串血花。
剧痛传来,陆瑶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张富贵不顾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肩,狞笑道:“你这样的废物,也配学人当捕快?”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剧痛和嘲讽,让陆瑶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新郎全家二十三口人的尸体,闪过那个眼神空洞、如同木偶的新娘,闪过云霞宗弟子们毫无悔意的嘴脸。
她终于明白,对这些已经烂到骨子里的人,任何一丝怜悯,都是对自己的残忍,更是对那些死去冤魂的背叛。
她错了。
错得离谱。
她眼中的迷茫和挣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决然。
面对再次扑来的张富贵,陆瑶不退反进,甚至放弃了防守。她左手并指成掌,她身上气势陡然升腾。
《天地风云掌》起手式——大风起兮云飞扬!
她体内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运转,掌势连绵不绝,一掌快过一掌,如同卷起漫天狂风,压向对手。
张富贵脸上的狞笑变成了惊骇。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女捕快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掌力。他的剑招在狂暴的掌风面前,如同巨浪中的小舟,瞬间就被拍得粉碎。
他想退,却发现自己仿佛陷入泥潭,行动受阻,掌势从四面八方涌来,避无可避。
“砰!”
陆瑶一掌拍在他的护体真元上,那层薄弱的真元屏障应声而碎。紧接着,她另一只未受伤的手闪电般探出,夺下了对方的长剑。
张富贵惊骇欲绝地看着,陆瑶握着本属于他的剑,没有丝毫停顿,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剑尖从后心透出,鲜血顺着剑身滴落。
张富贵的身体僵住了,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剑,又抬头看了看陆瑶,眼中满是无法理解。
陆瑶拔出长剑,任由他的尸体软倒在地。
这一次,她没有呕吐,也没有崩溃。她只是站在尸体前,默默地看着自己那只持剑的手,和上面沾染的血迹。
石寒从破庙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向陆瑶。
“感觉如何?”
陆瑶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无比清晰。
“我明白了。对他们,没有审判,只有清除。”
石寒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从这一天起,陆瑶变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石寒带着她,处理了更多类似的案子。
他们追捕过为了修炼媚术、强行掳掠了数十名少女的貌美散修。陆瑶在找到对方的巢穴后,没有再给对方任何开口辩解的机会,直接冲入其中,以最凌厉的掌法,将那名女修和她的几个帮凶全部当场格杀。
他们捣毁过一个用活人炼制丹药的邪道窝点。面对那些被关在笼子里、即将被投入丹炉的凡人,陆瑶第一次主动审问。她用剑尖挑断了主犯的手筋脚筋,从他口中挖出了所有同伙的名单和藏匿地点,然后制定了计划,带着石寒在三天之内,将这个邪道组织连根拔起,无一人漏网。
他们截杀过为了争夺城西的一块地盘,而屠戮了两个凡人村庄的黑虎帮。面对上百名帮众,陆瑶不再有任何惧怕。她和石寒如虎入羊群,每一次出刀,都必然带走一条性命。
她的手段,从一开始的生涩,变得越来越老练、高效。
她的刀,也越来越稳,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