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浦线一带,红军前线指挥部所在的一处农家院落里。
朱总司令正俯身在一张铺开的大比例地图上,手中的铅笔在上面缓缓移动。
一名参谋手持一份电文,步履匆匆地穿过院子,径直走到朱玉阶身边:“总司令,济南方面刚转来的消息,十万火急!”
他直起身,接过电文快速扫了一眼,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速招陈师长来司令部开会!”
随即,他又对身边的另一位参谋吩咐道:“立刻取消原定作战计划!通知各部,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告诉保卫科,警戒级别提到最高,整个营地,从现在起,许进不许出!”
命令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荡起层层涟漪。
远离司令部的土路上,烟尘滚滚。
一名身材壮硕、穿着旧黑色皮衣的汉子一马当先。
身后紧跟着一支约莫二十余人的骑兵小队,马蹄声如雷鸣般打破了旷野的宁静。
突然,队伍后方传来一阵更加急促的马蹄声和高声呼喊:
“师长!师长!留步!”
陈师长耳廓微动,猛地举起右拳,整个骑兵队令行禁止,齐刷刷地勒住战马,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他调转马头,只见一名总部通讯班的传令兵快马加鞭冲到近前,因为急速奔驰而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
传令兵稳住呼吸,利落地敬了个礼,“陈师长,有紧急军情,请您立即返回司令部参加会议!”
陈师长闻言,脸上的畅快神情瞬间垮了下来,他无奈地抬手揉了揉额头,对着身边同样面露疑惑的警卫连长叹了口气:
“哎哟,好不容易才从老总那儿磨来个袭扰任务,指望着能多透几天风,活动活动筋骨。这下可好,刚打了个转,又得回去蹲指挥部了!得,全泡汤了!”
他虽然嘴上抱怨,但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全体都有!目标司令部,走起!”
话音未落,他已一夹马腹,一马当先朝着来路疾驰而去,身后的骑兵队伍立刻化作一道黑色洪流,紧紧跟随。
那传令兵也赶忙拨转马头,融入队伍之中,一行人卷起漫天尘土,迅速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但却也因为缺乏赫赫之功的佐证,一般人难以在一群将领之中找出那些真正的善战者。
自然,就会有一些水平并非顶尖的将领,成为了大家嘴里的善战者。
真要从这些人之中挑出真正的璞玉,其实也很简单!
一位真正的军事家,其伟大未必总体现在惊心动魄的决战时刻,反而可能潜藏于漫长的经营与积累之中。
当一个人长期不亲自出手,其真正的水平往往容易被外界所低估。
然而,正是在他的领导与熏陶下,整个军事体系人才辈出,新生代将领如雨后春笋般成长;
军队的战斗力在潜移默化中茁壮成长,整体的战略局势,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持续不断地朝着有利于己方的方向转化。
这种不追求一时之功、如春风化雨般浸润全局、夯实根基的手段,恰恰正是一名杰出战略家和军事统帅最高明境界的体现。
对于这样的人,其具体的临阵指挥能力或许难以简单评判。
但他们那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在关键时刻的果决判断力,以及慧眼识珠、知人善任的领袖魅力,绝对堪称顶尖。
结合各方情报,总司令几乎是瞬间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此前,宿县遭到了国民党军的前后夹击,却凭借合适的战术和强悍的军事作风,硬顶住了国军的攻势。
现在随着三十六军的入场,战场的平衡即将被打破,两个师的红军要抵挡国军十万精锐的猛攻,确实是太过于勉强了。
所以必须要率全军前去增援,但增援也要讲技巧,如果只是单纯的增加宿县的守备兵力,那根本就于事无补。
因为失去了他们的牵制,徐州的国军也会倾巢出动,到时候局势只怕会更加严峻。
唯一破局的办法,就是抢一个时间差,集中优势兵力,率先击破国军一部。
而可供选择的目标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宿县以南的李默庵部,另一个是宿县以北的俞济时、黄杰所部。
这下就有意思了,一个好打,但是位置比较远;另一个不好打,但离的又很近,还方便进行两面夹击,简直就是天然的诱惑。
但对于一个优秀的军事家而言,根本就不存在选择的问题,必须得是俞济时和黄杰。
因为现在的李默庵太弱了,就算一口吞掉,也扭转不了战场的态势。
但如果能够歼灭俞济时和黄杰的两个军,不光能够缩小与敌人的兵力差距。
更重要的是,这样会对敌人产生巨大的心理震慑。
红军能够一口气吃下两个军,那以后国军的兵力低于两个军,岂不是就只能龟缩在大城市了。
如此一来,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就会被牢牢地掌握在红军这边。
但国军不是草包,人家也会预判红军可能的反应,红军高层都很清楚,这一战,没有那么轻松。
宿县以北,俞济时与黄杰所部的阵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们确实是在进行攻击,但却是以防守为前提的攻击。
一条条崭新的堑壕,正如同不断延伸的触角,以现有坚固阵地为基点,一寸寸地向南方的红军阵地蚕食。
士兵们确实如同工蚁,在军官的指挥下,交替进行土工作业与警戒。
他们不仅加深加宽了主阵地的壕沟,更在前沿构建了密集的散兵坑和机枪前哨。
整个防御体系纵深梯次配置,火力点交叉,视野开阔,几乎不存在明显的战术死角。
红军侦察兵多次渗透侦察后回报的结论高度一致:敌军工事严谨,戒备森严,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企图通过奇袭轻易得手是不可能的。
国军摆出的,是一个进可稳步前推、退可固守待援的“刺猬”阵势,他们显然预料到了在徐州的红军部队,可能会放弃与徐州国军对峙,突然南下,并做了相当的准备。
黄昏时分,在核心阵地后方的一处掩蔽部内,刚刚巡视完前沿工事的黄杰拍了拍军装上的尘土,走了进来。
俞济时正就着马灯的光亮看着地图。
“看样子,再有个三五天,咱们的‘敲门砖’就能砸到宿县城墙根了。”黄杰接过卫兵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俞济时头也没抬,用铅笔在地图上点了点:“稳步蚕食,最为稳妥。只要咱们这边扎得稳,宿县这块骨头,迟早能啃下来。现在,就看周浑元什么时候能就位了。”
黄杰走到桌边,拿起茶缸喝了一口水:“是啊,他这一动,算是给咱们这边加了道保险。不过,消息这一来,对面恐怕也坐不住了。未来几天,怕是会有些动作。”
俞济时终于抬起头,笑了笑,带着一种手握优势的从容:“让他们来。咱们这铁桶阵,正等着他们来撞个头破血流。通知下去,各部轮番作业,夜间警戒哨照常,不可松懈。”
他的命令是常规性的加强戒备,是基于军事常识的预防。
在他们看来,红军需要时间消化情报、调整部署,本下定决心殊死一搏的时候,时间至少已经过去两三天了。
然而,红军的指挥层从不按常理出牌。
黄杰和俞济时,乃至整个国民党军的高层都绝不会想到,那份关于周浑元动向的紧急情报,在送达他们手中的同时,也被先锋军的情报体系给截获了。
更让他们无法想象的是,红军的决策链条如此短促高效。
朱总司令在接到情报、判明态势后,几乎没有犹豫,便做出了那个最果决的决定:集中全部机动力量,以一场彻夜的长途奔袭,直插宿县以北!
入夜,当国军士兵大部分按照“轮番作业”的安排,一部分人在工事里休息,警戒哨像往常一样了望着黑暗时,红军的铁流已经出动。
他们轻装疾进,在夜色中有各地游击队作为向导,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直扑俞济时和黄杰部的后方。
而另一边,宿县的红军也开始秘密集结起来,只待拂晓时分,便是决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