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初亮，苏府门前便已是一番车马喧腾的景象。
不同于昨日迎接苏岑归家时那带着审视与客套的隆重，今日的氛围明显轻松活泼了许多，却也依旧透着世家大族特有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数辆装饰华美的马车依次排开，仆从们正忙碌地将各色食盒、软垫、熏香炉、甚至还有一架小巧的屏风往车上搬，阵仗之大，不像是去城郊别院小住一日，倒像是要举家搬迁。
主角自然是苏岑和苏欢棠姐弟俩。
苏岑今日换了一身便于骑马的宝蓝色箭袖锦袍，显得精神抖擞，正兴奋地指挥着仆从安置物品，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
而苏欢棠则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她穿着一身特意新做的、料子轻薄透气却依旧繁复华丽的鹅黄色撒花烟罗裙，试图减轻些分量感，但圆润的身形依旧显眼。
她被柳清婉和一群丫鬟嬷嬷围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
“棠儿，去了庄子上可不比家里，早晚温差大，这件薄披风一定得带着！”柳清婉亲自将一件云锦面的披风递给丫鬟，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女儿的脸。
“大小姐，这盒子里是您最爱吃的各色点心蜜饯，路上要是饿了垫一垫。”
“还有这安神香，枕流阁那边虽然也备了，但怕您用不惯，还是带上咱们自己的……”
“嬷嬷，再检查一下给沐姑娘他们准备的见面礼可都带齐了？万不能失了礼数……”
七嘴八舌的叮嘱关怀几乎将苏欢棠淹没。
她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阵仗，脸上带着娇憨的笑容，一一应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外面的马车上，飞向了即将开始的、难得的出游。
柳清婉看着儿女，尤其是女儿那兴奋雀跃的模样，心下柔软，又有些不舍，便对苏岑道：“岑儿，要不……娘今日也无甚要事，便同你们一起去枕流庄瞧瞧？也好亲自谢谢沐姑娘他们昨日……”
她话未说完，苏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用了娘！”
话一出口，他才觉失言，连忙找补，语气带着难得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求生欲”：“那个……我的意思是，沐姐姐他们性子都比较……呃……清静自在，长辈在场，怕是反而拘束了，玩不开。娘您放心，儿子一定照顾好姐姐，绝不会出半点差池！”
他可是牢牢记得沈亦舟那句“让你娘离汐汐远点”的警告。
虽然昨日母亲似乎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但沐姐姐明显是不喜那种场合和说教的。
他可不想好不容易请动的朋友们，因为母亲的加入而扫兴，到时候沈兄非得跟他急眼不可。
柳清婉被儿子如此干脆地拒绝，神情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失落，有讶异，还有一丝……儿子似乎长大了、有了自己主意了的陌生感。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叹，无奈地笑了笑：“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吧。娘就不去讨嫌了。只是务必照顾好你姐姐，她昨日受了惊，身上还有淤青，万不可再磕着碰着了。”
“知道知道！娘您就放一百个心！”苏岑拍着胸脯保证。
柳清婉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转身对身旁的心腹嬷嬷递了一个眼神。
那嬷嬷立刻心领神会，微微颔首，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转身便去安排“暗中随行保护（监视）”的人手了。
放任儿女单独外出？
哪怕只是去自家别院，柳清婉也绝不可能真正放心。
苏欢棠更是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她极少有机会离开府邸出去玩，一方面是因为她这笨重的身体确实行动不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母亲总说外面人心险恶，怕她吃亏上当。
她自己也乐得待在府里吃喝享福，对外面的世界并无太多向往。
但这次不一样！有弟弟和他那些“厉害又有趣”的朋友们一起，还有好吃的、好玩的！
她感觉自己像只即将被放出笼子的小鸟，浑身都充满了雀跃。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一旁几位庶出的弟妹和几个旁支的堂兄弟姐妹，看着这阵仗，眼中都流露出或羡慕或嫉妒的神色。
其中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裙、容貌娇俏的庶妹苏婉婷，笑着走上前，亲热地挽住苏欢棠的胳膊，声音甜美：“大姐姐真是好福气，能去枕流庄玩。听说那里引了温泉水，景致是一等一的好呢！妹妹也好想去开开眼界，沾沾大姐姐的福气呢！”
另一个旁支的堂弟也附和道：“是啊堂姐，带上我们一起去吧？人多也热闹些！我们保证不添乱！”
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奉承话，无非是夸苏欢棠“气色好”、“有福气”、“最是宽和待人”，试图说动她开口带上他们。
苏欢棠被众人捧得有些飘飘然，她心思单纯，只觉得大家是真心想跟她玩，刚想开口答应——
“不行！”苏岑却抢先一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他眉头微皱，看着这些心思各异的“兄弟姐妹”，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属于嫡子的威严：“沐姐姐他们是我的贵客，此次去枕流庄是为了安静小聚，不便人多打扰。你们的心意，姐姐和我知道了，都散了吧。”
他其实何尝不知道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想借机攀附他带来的“贵客”，或者单纯想去枕流庄享受一番。
他平日里虽然也享受着众星捧月，但并不代表他傻。
尤其是经过昨日沈亦舟那番“维护”，他隐约觉得自己该学着分辨哪些是虚情，哪些是假意了。
看着这些围着姐姐、说着言不由衷的赞美之词的人，苏岑心里其实有点不是滋味。
他知道姐姐这圆润的体型并不符合世俗的审美，甚至会给她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
父亲母亲从小就教导所有下人、乃至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不许说任何让姐姐不开心的话，要夸她“可爱”、“有福”。
他知道这是家人对姐姐的保护和爱，可这种活在虚假赞美中的感觉……真的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