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配得上这份幸运。
因为,他拿出了他能拿出的、最珍贵的全部——一颗毫无保留的真心。
楚无妄说完,不再看沐颜汐,猛地站起身。
动作依旧带着武者的利落,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沉重的意味。
他没有再看沐颜汐一眼,也没有再说一个字,抱着他那柄古朴的长剑,转身,大步走出了小厅,重新隐入廊下的阴影之中。
背影挺直,如同最忠诚的磐石,却仿佛卸下了某个无形的重担。
小厅内,只剩下沐颜汐一人。
她依旧坐在圈椅上,指尖轻轻抚过腰间那枚带着沈亦舟身份的白玉佩。
窗外,最后一抹暮色沉入地平线,夜色如同浓墨般悄然浸染开来。
她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凑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瓷壁的冰凉触感。
楚无妄最后那句话,在她心头轻轻回荡。
“沈亦舟……何其幸运。”
“但他……好像也配得上这份幸运。”
沐颜汐的唇角,在渐浓的夜色里,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带着暖意的弧度。
是啊。
那个傻子。
确实……配得上。
暮色像打翻的砚台,浓重的墨色迅速浸染了青州城。
巷子里各家各户陆续点起了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一个个温暖模糊的方块。
沈亦舟揣着怀里那只刚淘换来的宝贝,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那是一只用上好琉璃吹制的兔子灯,巴掌大小,憨态可掬,通体透亮,里面精巧地固定着一小截红烛。
烛光透过琉璃折射出来,映得兔子眼睛红彤彤的,绒毛仿佛都带着暖意。
他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从城西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匠人手里磨来,连价都没还——老匠人吹胡子瞪眼说这是孤品,不卖,是他死皮赖脸缠着,又许诺了下回带两坛子好酒,才勉强得手。
他宝贝似的捂着怀里的小兔子,生怕夜风吹熄了里面的烛火。
满脑子想的都是沐颜汐看到这小玩意儿时的样子。
她总是那么沉静,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极少有大的情绪波动。
上次城西老王记的蜜渍金桔,她也只是淡淡说了句“味道不错”,可沈亦舟就是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如同星子落入深潭的微光。
他爱死了那种感觉,仿佛自己费尽心思撬开了蚌壳,窥见了里面最珍贵的、只为他闪烁的珠光。
这次呢?这只傻乎乎的琉璃兔子,能不能让她嘴角多弯那么一点点?
哪怕只是极其细微的弧度,也够他沈亦舟乐上三天了!
眼看小院的门就在前面,他甚至能想象出她坐在灯下看书时沉静的侧影。
脚步越发轻快,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然而,就在他距离院门还有几步之遥时,巷口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一道抱着剑的挺拔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横移出来,精准地挡在了他的正前方。
是楚无妄。
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玄色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抱着剑的手臂肌肉虬结,线条冷硬。
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无机质般的冷光,直直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阻隔意味,钉在沈亦舟身上。
沈亦舟脸上的灿烂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被打扰了好事的轻快抱怨脱口而出:
“楚冰块,你干嘛呢?”他下意识地护了护怀里的兔子灯,不满地挑眉,“挡着小爷我献宝了!快让开!”
楚无妄的目光,极其冷淡地扫过沈亦舟那张还没来得及收敛兴奋、甚至带着点傻气的脸。
那笑容,那雀跃,像一根细小的针,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刺了一下楚无妄心底某个刚被强行压下去的角落。
他想起方才厅内沐颜汐谈及此人时,那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温柔亮光……
一股极其陌生的、带着酸涩的烦闷感再次悄然涌起,又被他自己硬生生碾碎。
楚无妄的嘴唇抿成一条更冷的直线,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冰砸在青石板上:
“你母亲来了。”
五个字。
轻飘飘的五个字。
却像五道惊雷,瞬间在沈亦舟耳边炸开!
将他所有的轻快、雀跃、对琉璃兔子的美好幻想,轰得粉碎!
沈亦舟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冰冻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惊骇和瞬间席卷全身的冰冷恐惧!
他母亲?!林月竹?!她竟然找到这里来了?!她来干什么?!她对颜汐做了什么?!
“什么?!”沈亦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身体猛地前倾,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了楚无妄结实的手臂!
力道之大,指节瞬间泛白!
“什么时候的事?!她人呢?!你干什么吃的?!”他语无伦次,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慌而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楚无妄,声音带着失控的颤抖,“不是让你拦着吗?!楚无妄!一个深宅妇人你都拦不住?!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林月竹冰冷刻薄的脸,闪过她摔碎茶具时歇斯底里的模样,闪过她可能对沐颜汐说出的那些诛心之言!
颜汐……他的小祖宗……她那么骄傲,那么强大,可面对他母亲那种浸淫后宅权术数十年的妇人,那些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对他失望?
楚无妄的手臂在沈亦舟的钳制下纹丝不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看着沈亦舟眼中翻涌的恐惧、愤怒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自责,眼神依旧冰冷,只是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解释林月竹是如何来的,也没有辩解自己为何没有强硬阻拦到底。
他只是极其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迎视着沈亦舟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地砸下另一句话:
“我总不能拦一辈子。”
顿了顿,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锥,刺入沈亦舟混乱的眼底:
“你自己处理好吧。”
说完,他猛地一挣手臂!沈亦舟只觉得一股沛然大力传来,抓握的手瞬间被震开,虎口隐隐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