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懂？”她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楚无妄耳中。
她看着这个一向简单直接、爱恨分明的武痴，知道他此刻的挣扎必然触及了他认知的核心。
楚无妄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在平复那被三杯热茶和满腔疑问激荡的情绪。
他盯着沐颜汐，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剖开看个明白：
“楚某愚钝！”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但楚某看得明明白白！”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量来阐述这个困扰他许久、今日又被林月竹的造访彻底引爆的巨大悖论：
“沐姑娘，你不是甘愿困于深宅大院、看人脸色过活的人！”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对沐颜汐强大本质的深刻认知，“你更不屑于在后宅方寸之地，与那些莺莺燕燕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他眼底甚至掠过一丝对这种行为的鄙夷，“你有能力！有手段！有这份……”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指向窗外，“有这份在这吃人世道也能堂堂正正、挺直腰杆活下去的底气！甚至能活得比许多男人更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烈的不解和一种近乎痛心的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要走这一条……最难走的路？！”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紧紧锁住沐颜汐的眼睛，仿佛要从她沉静的眸子里挖出那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
“去和沈家那样的门阀纠缠！去面对林月竹那样的主母！去忍受那些世家贵族的白眼和流言蜚语！去……去选择一个明明会让你陷入无数麻烦、甚至可能万劫不复的人？！”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压抑许久的焦灼和不甘。
他不明白！他看不懂！
这个他心中如同山巅之雪般强大而清醒的女子，为何要主动踏入那污浊不堪的泥潭？
为何要为了一个沈亦舟，放弃那份令人心折的自在逍遥？
沐颜汐静静地听着楚无妄这近乎咆哮的质问。
他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心上。
那字里行间蕴含的、对她能力的信任，对她选择的困惑，甚至那丝不易察觉的……为她感到不值，都让她心头微动。
楚无妄，这个沉默寡言、只知守护的武痴，是真的把她当成了朋友。
他的困惑，源于最纯粹的关心和最直接的逻辑判断。
厅内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楚无妄粗重的呼吸声，和他那双燃烧着不解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沐颜汐。
良久。
沐颜汐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枚温润的白玉佩上轻轻划过。
她抬起眼，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一个无法预料的点上。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叹息的坦诚：
“楚护卫，”她缓缓开口，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不知道你信不信……”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
“这一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无奈和一丝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都不在我的预料之内。”
楚无妄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因震惊而瞪大！
不在预料之内？！这怎么可能？！
以沐颜汐的缜密和掌控力，她的人生轨迹，怎么可能偏离她的规划？！
沐颜汐收回目光，看向震惊的楚无妄，唇角几不可查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我喜欢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规划、筹谋、步步为营，将风险降到最低，将未来尽可能握在掌心。”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这是我最擅长的生存之道。”
“但是……”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柔软，“沈亦舟……”
她念出这个名字，眼底深处仿佛有微光闪过。
“他成了我生命里……最大的变数。”
“变数？”楚无妄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带着急切和不解，“为何？！他……有何不同？！”
他想不通，那个看似纨绔、行事张扬、甚至有些幼稚的沈家少爷，凭什么能成为沐颜汐这样强大存在的“变数”？
沐颜汐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仿佛失去了焦点，落在了虚空中某个地方。
眼前，似乎浮现出沈亦舟那张时而嬉皮笑脸、时而委屈巴巴、时而又带着孤狼般决绝的俊脸。
她的嘴角，在楚无妄惊愕的注视下，竟不受控制地、极其自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那笑容不再是面对林月竹时的冷静或嘲弄，也不是方才的自嘲，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温度的笑意。
如同寒冰乍破，春水初生。
“有何不同？”沐颜汐重复着楚无妄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开始一一细数：
“他明知我有足以自保的种种手段，有安身立命、富可敌国的本事……”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可他依旧害怕我受半点委屈。哪怕只是一句流言蜚语，一个轻视的眼神，他都会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狮子，炸毛跳脚，恨不得把对方撕碎。”
她想起沈亦舟在“云裳记”门口，为了她一句可能受的闲言碎语，就对着路人张牙舞爪、恨不得宣告全世界的傻气模样。
“我名下就有好几家蜜饯铺子，私库里更是堆满了来自各地的珍奇果脯……”沐颜汐的眼神越发柔和，“可他每次出门，路过任何一家点心铺子，看到任何他觉得我会喜欢的东西，不管队伍排得多长，不管那东西我有没有、有多少，他都会兴冲冲地买回来，献宝似的捧到我面前。只因为……那是他‘路过时想到我’。”
她想起他天不亮就跑去排队，只为买一盒她随口夸过一句的蜜饯，然后顶着晨露、眼睛亮晶晶地出现在她小院门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