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传旨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米脂县衙的晨雾。沈砚秋整了整官袍前襟,目光掠过院中垂手肃立的众人。周老憨指节捏得发白,苏清鸢指尖无意识捻着账册页角,连林墨雪都从医营匆匆赶回,鬓边还沾着草药碎屑。
香案青烟袅袅。太监展开黄绢,抑扬顿挫的官腔在庭院里回荡:
“……查延绥镇王朱常浩纵仆行凶,诬告朝臣,着罚俸一年,禁足三月。赵氏抄没家产,流放琼州。李彪即日处斩……”
周老憨喉结滚动,像是把什么话硬咽回去。苏清鸢垂眸盯着青砖缝,账册边角被她捏出深痕。
太监语调忽然一转:“……沈砚秋治县有功,擢升延安府同知,仍管米脂事务,赐纹银千两……”
后面歌功颂德的词句再没人细听。待香案撤去,周老憨第一个冲到沈砚秋身边,压着嗓子:“禁足三月?烧了两百石军粮,就这般轻拿轻放?”
沈砚秋望着衙门外渐聚的百姓,他们踮脚张望的神情里混着担忧与期待。他转身从苏清鸢手中抽走那本快被揉烂的账册,指尖在“王府捐银三百两”处点了点。
“朱常浩的私章盖在密令上,朝廷却只说他‘纵仆行凶’。”他声音不高,恰能让周围几个亲信听清,“你说这是罚他,还是保他?”
林墨雪忽然递过一本医案。翻开是王书吏的脉象记录,最后几页墨迹凌乱,症状描述与军中某种蛊毒高度相似。“下毒的人很谨慎,每次只加微量,但最后那根毒针……”她指尖轻触自己耳后,“是西域黑巫医的路子。”
“西域……”沈砚秋想起那包掺了硫磺硝石的泥灰。有些线头看似断了,却都在暗处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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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爷被押出府门时,围观的百姓突然骚动起来。几个老农冲破乡勇阻拦,将烂菜叶砸在他身上。
“还我女儿命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嘶喊着扑上去,被乡勇拦住后瘫坐在地,干枯的手指抠进泥地,“你强占田产逼死我儿,现在报应来了……”
赵宅库房开启时,苏清鸢带着账房清点了一整日。暮色降临时,她将最终清单放在沈砚秋案头:“查抄现银一万七千两,田契三百亩,粮仓存粮八百石。另有三箱账本,记录着历年给各级官员的‘节敬’。”
沈砚秋目光落在“陕西巡抚衙门”几个字上。去年中秋,赵家送去的“月饼匣子”里装着五百两银票。
“烧了。”他说。
苏清鸢愕然抬头。
“这些账本能扳倒一两个贪官,但会得罪陕西半数官员。”沈砚秋将清单推回去,“把查抄的粮食分给被赵家欺压的佃户,银两充入县库修缮水利。至于这些……”他瞥了眼那几箱烫手山芋,“今晚灶房缺柴火。”
油灯下,沈砚秋重新摊开米脂地图。周老憨默默在他身后站了许久,终于开口:“大人早料到朝廷不会重罚朱常浩?”
笔尖在延安府与米脂之间画了条线。“王爷禁足三个月,够我们做很多事。”沈砚秋在城西军屯处圈了个红印,“从明天起,乡勇营扩编至一千二百人。你亲自挑人,要识字的、会手艺的,特别是铁匠和木匠。”
“我们要建兵器工坊?”
“建学堂。”沈砚秋笔尖移到城外荒滩,“教乡勇认字算数,教农户改良农具,教妇孺辨识草药——朱常浩出府那日,我要米脂每个百姓都能当他的耳目。”
四更梆响时,沈砚秋独自登上县衙钟楼。远处延绥镇王府的轮廓在月色中如伏兽,更远处是沉入黑暗的黄土沟壑。
袖中格斗术残页的边角硌着腕骨。穿越之初他只想活命,后来想护住一方百姓,如今却不得不算计皇亲、周旋朝堂。权力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尝过一口就再难回头。
楼梯传来脚步声。林墨雪端着药碗上来,雾气氤氲中带着苦涩清香。
“苏姑娘在重新核算军屯产量,周统领去巡夜了。”她将药碗放在栏杆上,“这方子安神,但解不了西域奇毒。”
沈砚秋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有玉门关,有丝绸之路,有无数明枪暗箭抵达不了的自由天地。
“毒源总会找到。”他轻声道。
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照进钟楼时,他看见官道上两匹快马绝尘而来——马背上的人穿着徐光启亲随的服色。
其中一人在县衙前勒马,举起个尺长的铜制圆筒高喊:
“沈大人,京里八百里加急!徐大人问您,敢不敢接辽东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