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嗬……”
每一次咳嗽都让他的身体痛苦地颤抖起来,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不正常的潮红,额角的青筋都凸显出来。
暗红的血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迅速在覆盖着胸口的厚厚纱布上浸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色……
“赞恩!”
艾娜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想扶他又不敢碰,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你别动!别说话!我去叫医生!”她慌乱地转身就要跑。
“别……咳咳……”
赞恩用尽力气,从剧烈的咳嗽间隙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勉强抬起一只没怎么受伤的右手,极其虚弱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抓住了艾娜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病态的虚弱,却抓得很牢。
艾娜被迫停住脚步,含着泪,惊惶又担忧地回头看他。
赞恩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口的起伏摇摆不定,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看向艾娜,眼神中映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温和。
“笨…蛋…”
他喘息着,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地保持着语调里那丝惯有的腔调,尽管微弱得如同叹息。
“哭……哭什么……咱是……同伴……啊……”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仿佛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他刚恢复的一丝力气,眼神有些涣散,却依旧固执地看着艾娜,嘴角努力地向上弯着那个未完成的、虚弱的弧度。
“互相……帮助或……拖累……才是……常态……咳咳……”
又是一阵低咳,血丝再次渗出嘴角,他却浑不在意似的,目光落在自己塌陷的胸膛上,带着点自嘲。
“就是……咳咳……这下……真成……累赘了……”
他顿了顿,喘息着,目光重新聚焦在艾娜脸上,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坦然的信任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这段日子……怕是……要靠你……保护了……艾娜……”他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递着他的托付。
艾娜看着赞恩虚弱不堪却强撑着安慰她的样子,看着他嘴角血痕和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听着他把自己定义为“累赘”时那自嘲的语气。
心头翻涌的情绪如同岩浆,灼热滚烫。
愧疚、心疼、感动、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猛地低下头,不再压抑,任由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没有再试图挣脱赞恩抓着她手腕的手,反而紧紧握住!
“嗯!”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单音节从她喉咙里挤出。
她用力地点着头,泪水迅速浸湿了胸口的布料。“我会的!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一定!”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誓言般的重量,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
赞恩感受着掌心上那一点温热的湿意和艾娜微微颤抖的身体,听着她斩钉截铁的承诺,一直紧绷着、强撑着的精神终于松懈了一丝。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那抹弧度却似乎加深了一点,抓着艾娜手腕的手指,也轻微地、安抚般地摩挲了一下。
许久,艾娜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她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她轻轻地将赞恩抓着她手腕的手放回被子里,又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窗外,皇城的灯火逐渐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那些灯火如同遥远的星辰,映在她红肿却异常清亮的黑眸中。
她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虽然感觉还有些酸胀,但皮肤光洁,手指灵活。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维尔新手臂那冰凉的触感,残留着赞恩抓着她手腕时那虚弱的力道。
保护与守护!
这几个字像滚烫的烙印,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上,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艾娜的左手缓缓抬起,抚上自己胸口的衣料。隔着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灵魂深处那两枚印记的脉动——【不朽心】沉稳包容,如同守护的基石;【时之沙漏】虽然黯淡,却依旧蕴含着时间的伟力。
她的目光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她需要力量,更强大的力量。不仅是为了复仇,为了未来,更是为了此刻躺在病床上,将信任和生命托付给她的同伴。
艾娜的左手缓缓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在她心中牢牢扎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要踏足多么危险的绝地,她都要找到能让维尔的手臂真正恢复力量、能让赞恩的本源创伤彻底愈合的方法!
………………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渗透进【傲慢空间】的每一寸角落。
空间的中心,那座由漆黑、燃烧着紫炎的巨大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之上,卡斯帕的身影深陷其中,覆盖着骨甲的手死死扣住冰冷的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面具之下,那双燃烧着紫炎的眼眸,此刻光芒却剧烈地摇曳、明灭不定,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那不是物理的创伤,而是意志核心被强行撕裂、被狂暴的空间乱流绞碎后传递回本体的反噬!
更令这剧痛雪上加霜的,是来自那颗被污秽符文锁链禁锢在王座侧后方的、黑龙塞西亚巨大头颅上的残留印记。
来自莱卡皇城圣域的金色净化能量、白色秩序锁链、青色风系切割法则……这些充满神圣与自然气息的能量如同跗骨之蛆,依旧持续不断地侵蚀着构成头颅的死气,难以去除。
每一次侵蚀,都仿佛有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卡斯帕与头颅相连的意志丝线,带来尖锐的刺痛和灼烧感!
“嗬…嗬……”
压抑的、如同风箱般的喘息从面具下艰难地挤出,卡斯帕的胸膛剧烈起伏,覆盖全身的紫炎不再如往日般炽烈狂放,反而显得晦暗不明,焰尖无力地摇曳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
他,卡斯帕,堂堂傲慢分教的圣域长老,竟在一个小小的、五阶的龙崽子手上栽了如此大的跟头!而且是两次!
亲自降临意志于精心挑选的七阶载体!带着三个六阶的得力爪牙!布下的围杀!结果呢?
载体被毁!意志核心被那小龙诡异的时间之爪撕裂,又被空间裂缝吞噬了大半!三个六阶废物仓皇逃窜,带回来的只有失败的消息和更令人暴怒的情报!
王座下方,三个黑袍教徒如同受惊的鹌鹑,头颅几乎要埋进那冰冷坚硬的地面,身体无法控制地瑟瑟发抖。
空气中弥漫着他们的恐惧气息,却丝毫无法平息王座上那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怒意。
“……皇城……”为首的黑袍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星耀大道废墟……及周边所有区域……已彻底封锁……戒严令……提升至最高等级……”
“所有出入者……身份、魔力烙印……反复核查……稍有异常……立即扣押……城防结界……强度提升三倍不止……魔力波动扫描法阵……覆盖所有废弃区域……魔能巨像巡逻密度……翻倍……昼夜不息……”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卡斯帕的神经上,也砸碎了他短期内再次出手的最后一丝幻想。
戒严!前所未有的、如同铁桶般的戒严!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再想无声无息地、以足够强大的力量潜入皇城核心区域,去抓那条滑溜的小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那些盘踞皇城的老怪物和那该死的、如同钢铁荆棘般的城市防御体系,此刻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高度戒备,任何一点来自“傲慢”或“怠惰”以及其他负面的气息泄露,都可能引来毁灭性的打击!
而他自己……卡斯帕的目光艰难地扫过那颗痛苦抽搐的黑龙头颅,感受着意志深处那双重叠加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虚弱……强行撕裂空间,以本体或新的强大意志降临?
那无异于自投罗网!是彻头彻尾的自杀!
“废物!一群彻头彻尾的废物!”
暴戾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然爆发,震得整个傲慢空间的紫色烟云疯狂翻涌、扭曲!跪伏的教徒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闷哼一声,身体被狠狠压在地面上,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区区五阶!在吾亲自掌控的七阶载体面前!竟被你们这群废物演砸了!”卡斯帕的声音透过面具,冰冷、扭曲,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被蝼蚁咬伤的难以置信的狂怒。
但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大部分责任都应该归咎于自身的傲慢与狂妄!
“劣质的容器!无能的爪牙!连一条刚断奶的龙崽子都抓不住!让吾蒙受如此奇耻大辱!”
他覆盖着骨甲的手指猛地收紧,王座扶手上坚硬的骸骨竟被硬生生捏出几道裂痕!紫炎在眼中疯狂跳跃,几乎要冲破眼眶喷薄而出。
那小龙最后看向他时,那双黑眸深处点燃的、如同地心熔岩般灼热不屈的斗志,此刻如同最恶毒的嘲讽,反复灼烧着他的傲慢!
“嗬……嗬嗬……”
压抑的冷笑再次响起,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冰冷的怨毒。
“好…好得很……”
卡斯帕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小龙崽…算你命大…躲在那座该死的钢铁牢笼里……”
他缓缓抬起头,燃烧着紫炎的冰冷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壁垒,死死锁定在遥远的莱卡皇城方向。
“暂且…让你苟活一阵……”
那目光中,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和一种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待吾恢复自身的力量…待这该死的皇城松懈了它的爪牙……”
“吾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你欠吾的…你的血…你的魂…你那不知何处得来的时间之力…迟早…连本带利…给吾吐出来!”
冰冷的低语在傲慢空间中回荡,如同毒蛇的诅咒,渗入每一个角落。
王座上的身影,在晦暗紫炎的映衬下,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受伤凶兽,舔舐着伤口,积蓄着下一次更为致命的扑杀。
…………
莱卡皇城清晨的阳光,透过医院巨大落地窗洒在地板上,分割出明暗交错的温暖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宁神草药香气和高级治疗魔法阵运转时特有的嗡鸣声。
然而,这份宁静,却无法抚平艾娜心中的焦灼。
她坐在维尔病房外休息区的长椅上,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双手无意识地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黑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不住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重和……茫然。
几天了?
从维尔断臂再植手术成功,从赞恩脱离生命危险转入深度温养,已经过去整整七天。
七天里,她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穿梭于皇城各大图书馆的浩瀚书海,用尽一切方法和渠道打听消息,甚至数次想方设法踏入那些门槛极高的顶级拍卖行和秘法材料商店。
目标只有一个:找到能让维尔那条苍白脆弱的新生手臂真正恢复力量、能让赞恩那几乎枯萎的经脉和震荡受损的世界因素本源彻底痊愈的方法!
但每一条线索,都指向令人窒息的天文数字,或是需要深入九死一生的绝地险境,亦或者是需要攀附上那些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的圣域存在!
拍卖行的管事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摇头:“艾娜小姐,您要的东西…抱歉,不是金币能衡量的,近期确实没有相关物品的委托。”
秘法商店的老法师推了推水晶眼镜,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怜悯:“孩子,本源之伤,断肢之憾…这几乎是触及生命本源的创伤。”
“寻常手段…杯水车薪,或许…只有那些传说中的遗迹,或是某些古老存在的恩赐…”
希望如同风中的烛火,一次次被冰冷的现实吹得摇摇欲坠。
艾娜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她快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病房的方向,小小的拳头用力抵在冰冷的玻璃上。
窗外,皇城繁华的街景在晨光中苏醒,车水马龙,喧嚣而充满活力,却与她此刻内心的荒芜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维尔那只苍白、冰凉、毫无力量的新手臂…赞恩沉睡中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以及监测仪器上那代表核心活性的、微弱跳动的光点…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心。
“力量…我需要力量…更多的力量…更快的方法…”
她低声地呢喃着,黑眸深处翻涌着不甘的火焰和对自身无能的痛恨,时光龙的天赋?五阶的实力?在这如山如海的困境面前,渺小得可笑!
她缓缓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身体微微颤抖,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酸涩,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将即将涌出的湿意狠狠逼了回去。
不能哭,哭没有用,维尔和赞恩还在等着她!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从不远处的护士站飘来,钻入了她异常敏锐的耳中。
“听说了吗?血荆棘商团这次招募护卫的报酬…”
“嘘!小声点!那地方是能随便去的吗?听说灰烬裂谷那边极度危险!上次他们折了三个六阶好手在里面…”
“可是……报酬是真的丰厚啊…除了天价金币,听说只要能活着出来并完成指定任务,还能从他们的秘库里任选一件东西…他们可是常年在那些鬼地方钻的,宝库里的珍藏简直………”
“要钱不要命了?那裂谷里的东西…邪门得很!甚至连空间都不稳定………”
灰烬裂谷?血荆棘商团?秘库任选一件东西?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艾娜脑海中的混沌!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锐利光芒!
血荆棘商团!她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个在皇城颇具盛名的商团!
游走于大陆诸多危险遗迹和边缘地带的庞大商业组织,背景神秘,实力雄厚,同时也以高报酬和高风险着称,他们的秘库…传闻搜罗了无数来自绝境险地的奇珍异宝!
希望!一丝微弱但无比清晰的火光,在她心中猛地燃起!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灰烬裂谷代表着怎样的危险,也顾不上那折了三个六阶好手的警告,她只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看到的、有可能找到她急需之物的途径!
艾娜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像一阵风般冲向了护士站,她努力平复着过于急促的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打扰一下,姐姐,请问…刚才你们提到的‘血荆棘商团’招募,在哪里报名?”
护士们被她突然的出现和灼灼的目光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护士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和眼底那抹不容置疑的坚定,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告诉了她一个地址。
“西区,老酒桶旅店后院…小姑娘,那地方…很危险,你要想清楚。”
“谢谢!”艾娜只丢下两个字,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