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层那边为了处理萧一这个麻烦吵得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最终也没吵出个所以然来。毕竟牵扯的派系利益太多,萧一现在风头又太盛,随便哪个决定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于是,那几个老狐狸互相瞪了半天眼,最后也只能各退半步,达成一个暂时的“搁置”协议——一切,等格斗大赛彻底结束后再说!
这消息传到萧一耳朵里的时候,他正龇牙咧嘴地尝试用右手给自己削一个据说能补充维生素的、硬得跟石头似的合成水果。
“搁置?呵,这帮老家伙,踢皮球倒是一把好手。”萧一撇撇嘴,手里的水果刀一滑,差点削到自己手指头。他悻悻地把刀和水果扔到一边,心里却门儿清。这“搁置”对他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暂时不用被发配去前线送死或者被圈养起来当吉祥物;坏的是他就像块摆在案板上的肉,随时可能被哪一方找到机会下刀。
必须得做点什么,不能这么被动等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这几天几乎成了他病房常客的某位“大人物”身上——神子尤利西斯。
这哥们儿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或者是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实在闲得蛋疼,几乎是每天都雷打不动地跑来他这充斥着消毒水味儿的病房“打卡”。也不干别的,就坐在那儿,听萧一胡吹海侃,听他吐槽圣廷的奇葩规定,抱怨医院的伙食,甚至偶尔还会问一些在萧一听来极其“弱智”的问题——比如“为什么那些士兵领到微薄的薪饷会那么开心?”或者“底层仲裁官为什么宁愿自己修补铠甲也不去申请新的?”
一开始,萧一还带着点戒备和戏弄的心态,故意说些更离经叛道的话,想看看这位神子会不会绷不住那副完美面具。可几次下来,他发现尤利西斯是真的在听,在思考,那双纯净的蓝眼睛里,好奇多于批判,探究多于厌恶。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点作死的念头,在萧一心里冒了出来:要不要……给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子,好好上一课?给他脑子里塞点不一样的东西?
不用【叫爸术】那种骚操作,就靠嘴皮子,靠让他亲眼去看,亲耳去听!
要是能把这位内定的教皇接班人给“忽悠”瘸了……啊不,是让他接触到真实的世界,产生那么一点点“不该有”的想法……那对他萧一未来的处境,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这他妈比什么护身符都管用!
说干就干!
于是,在某天尤利西斯又一次前来“探视”,并惯例性地问出一个关于“平民职业者晋升途径”的、带着点天真味道的问题后,萧一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吐槽,而是眼睛一转,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可亲”的笑容。
“殿下啊,光听我说,那都是二手消息,道听途说。”萧一靠在床头,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您想真正了解圣廷底层是怎么运转的,那些平民出身的职业者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光蹲在我这病房里可不行。得走出去,亲眼看看。”
尤利西斯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萧一会这么说。他沉吟了一下:“走出去?去何处?”
“哪儿都行啊!”萧一来了精神,“比如……要塞三区的‘铁砧’酒馆?那儿是不少底层仲裁官、骑士还有自由佣兵扎堆儿的地方。或者去七区的旧货市场逛逛?看看那些家伙是怎么淘换装备、讨价还价的。再不然,去下层甲板的居住区转转?体验一下‘原汁原味’的平民生活?”
尤利西斯听着这些完全在他认知范围外的地名,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和……一丝极其细微的跃跃欲试。他从小到大,活动范围基本被限定在核心区、大神殿、训练场以及各种庄严的典礼场所。像酒馆、旧货市场、下层甲板这种地方,对他而言,只存在于报告和别人的描述中,是充满“无序”和“粗鄙”的所在。
“这……是否符合规矩?”尤利西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是他被灌输的本能反应。
“规矩?”萧一嗤笑一声,用还能动的右手比划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您可是神子,未来的教皇!体察民情,了解您未来子民最真实的生活,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规矩’之一吗?老是待在象牙塔里,听着下面人粉饰过的报告,能知道个啥?”
这话,半是歪理,半是戳中了尤利西斯内心那点连他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对“真实”的渴望。
他看着萧一那双带着怂恿和期待的眼睛,又想起这些天听到的种种与“官方报告”截然不同的描述,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那点被严格规训出的“规矩”,败给了汹涌的好奇心。
“……好。”尤利西斯轻轻吐出一个字,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萧一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故作严肃:“那行!不过殿下,咱得约法三章。第一,不能带随从,就咱俩,顶多……我让伊莎贝拉副审判官派两个信得过的、会来事的人在暗处跟着,以防万一。第二,您得换身行头,您这身走出去,太扎眼了。第三,出去了,您得暂时忘了‘神子’这身份,多看,多听,少说话,尤其别动不动就‘圣光指引’那一套。”
尤利西斯听着这略显“僭越”的要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颇为新奇,他点了点头:“可。”
计划通!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伊莎贝拉在听到萧一这个“带神子体验生活”的疯狂计划时,先是震惊,随后那双深绿色的眼眸中便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这其中蕴含的巨大政治价值和操作空间!如果能让神子对打拳派力捧的“平民代表”产生好感,甚至受到影响……那对她和她的派系而言,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她立刻行动起来,效率极高。不仅搞来了两套看起来普通、却用料讲究的便服,还安排了两位绝对是心腹的、擅长隐匿和应变的好手在暗中护卫,同时动用资源,暂时模糊了尤利西斯和萧一离开医疗中心的相关记录。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人造穹顶模拟出黄昏光线的下午,圣廷尊贵无比的神子尤利西斯殿下,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便服,跟着依旧吊着胳膊、脸色还有些苍白的萧一,如同两个最普通的年轻职业者,悄悄溜出了医疗中心,混入了“圣盾要塞”庞大而繁忙的人流之中。
第一站,萧一选择的是位于三区的“铁砧”酒馆。
还没进门,一股混合着劣质酒精、汗味、机油味以及各种食物气味的、浓烈到有些呛人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尤利西斯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但他很快调整了表情,跟着萧一走了进去。
酒馆里光线昏暗,人声鼎沸。穿着磨损铠甲的仲裁官、满身油污的机械教工匠、嗓门巨大的商队护卫、还有眼神警惕的自由佣兵……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们大声谈笑着,咒骂着,吹嘘着自己的经历,或者为了一点报酬争得面红耳赤。
萧一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近角落、相对安静的卡座坐下,点了两杯这里最便宜的、号称能“补充能量”的合成啤酒。
尤利西斯有些拘谨地坐在坚硬的金属椅子上,看着面前那杯冒着可疑气泡、颜色浑浊的液体,犹豫着没有动。
萧一却毫不在意,美滋滋地灌了一大口,然后压低声音,开始给尤利西斯进行“现场教学”。
“看到那边那个独眼龙没?”萧一用下巴示意吧台方向一个正在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单挑了一只亚空间猎犬的壮汉,“别听他吹得凶,他那条胳膊就是在一次低级清理任务里,被流弹打的,圣廷抚恤金拖了半年才发下来,差点饿死。”
“还有角落里那个闷头喝酒的小个子,是个神枪手,以前在侦察部队立过功,但因为得罪了上司,被穿了小鞋,现在只能接点私活,连把像样的狙击枪都维护不起。”
“你再听他们聊的,十个里有八个在骂上面的后勤官抠门,发放的装备都是次品;抱怨任务分配不公,有关系的就能捞油水多的轻松活儿……”
尤利西斯静静地听着,看着。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在他的认知里,圣廷的战士们应该是纪律严明、信仰坚定、为了圣光无私奋斗的。可在这里,他听到的是生存的艰辛,是对不公的抱怨,是底层最真实的挣扎。
他看到两个刚刚结束巡逻任务的底层骑士,为了一杯好一点的酒,小心翼翼地数着口袋里为数不多的信用点。
他听到一个年轻的、身上还带着伤的仲裁官,在跟酒保商量,能不能用这次任务的微薄报酬,先赊账买一点效果好些的治疗药剂。
这一切,都与他所熟知的那个光鲜、庄严、充满“奉献”精神的圣廷,格格不入。
“觉得幻灭了?”萧一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这才是真实。圣光伟大,没错。但圣光下面讨生活的人,也得吃饭,也得养家,也会怕死,也会抱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动不动就是‘为了圣光的荣耀’,可荣耀能当饭吃吗?能治好伤吗?能换来一把不会卡壳的好枪吗?”
尤利西斯沉默着,端起那杯他之前嫌弃的合成啤酒,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粗糙,还带着一股工业添加剂的味道,远不如他平时喝的任何一种饮品。但他却觉得,这一口喝下去,仿佛比以往任何琼浆玉液都更……真实。
接下来,萧一又带着他去了七区的旧货市场。
这里更是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来路不明、真假难辨的武器装备、零件、甚至是一些打着“远古遗迹出品”幌子的破烂。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因为交易不成引发的争吵声不绝于耳。
萧一像个老油条一样,在一个卖能量电容的摊贩前停下,拿起一个看起来成色还不错的,开始跟摊主砍价。
“老板,这个怎么卖?”
“三百点!军工品质,保证好用!”
“三百?你抢钱啊!你看这接口都有磨损了,顶多一百五!”
“一百五?我进价都不止!二百八,最低了!”
“一百八!不行拉倒!”
“成交!”
萧一得意洋洋地用一个远低于报价的价格买下了那个电容,转头对看得有些发愣的尤利西斯低声道:“看见没?在这里,圣光不好使,信用点才好使。而且你得会砍价,不然就等着被当肥羊宰。”
尤利西斯看着萧一那熟练的动作和摊主那副“算你狠”的表情,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他的世界里,一切资源都是按需分配,或者由侍从官直接置办,从未经历过这种最原始的、以物易物般的交易。
他们还去了下层甲板的居住区。狭窄的通道,密集的舱室,空气流通不畅带来的沉闷感,以及那些在公共区域玩耍、身上衣服打着补丁的孩子们……这一切,都让尤利西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很多平民职业者,一家几口就挤在这么一个十几平米的小舱室里。”萧一的声音也低沉了些,“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在为圣廷服役,他们的孩子可能也会走上同样的道路,但想要改变命运,难如登天。晋升渠道被把持,资源向贵族和有关系的人倾斜……嘿,所以巴顿那小子能被选为‘平民代表’,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也让他背负了多少压力。”
尤利西斯看着那些奔跑的孩子,看着他们眼中单纯的好奇,再想起萧一和巴顿的遭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圣廷光辉的表象之下,存在着如此深刻的不公和割裂。
这一趟下来,尤利西斯感觉自己像是被重新洗礼了一遍。不是圣光的洗礼,而是真实世界的洗礼。
回去的路上,他沉默了很久。
直到快到医疗中心了,他才突然开口,问萧一:“你所说的‘扫清灰尘’……指的是不是就是这些?”
萧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容里带着点疲惫,也带着点认真:“灰尘嘛,有很多种。有些是看得见的,比如战场上的敌人,亚空间的杂碎。但有些是看不见的,比如僵化的制度,贪婪的蛀虫,还有……蒙在很多人眼睛上的那层布。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光喊口号没用,得有人去做,去把这些脏东西扫出来,哪怕过程很难看,很得罪人。”
尤利西斯再次沉默。
他把萧一送回病房,离开前,看着萧一,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萧一摆摆手:“别客气,殿下。就当是病友之间的……文化交流?”
尤利西斯离开后,萧一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思想的种子,已经埋下了。
能不能发芽,能长成什么样,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从今天起,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子眼中所看到的圣廷,将不再仅仅是报告和典礼上的那个圣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