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里正王伯便敲响了铜锣,嘶哑着喉咙催促大家收拾行装,继续这漫长的迁徙。
连日来的休整让众人恢复了些许气力,但也耗尽了山谷中本就不多的资源。再次启程,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前路是更加陡峭难行的山脉。
攀登的过程异常艰难。山路崎岖,几近垂直的陡坡需要手脚并用,疏松的碎石不时滚落,引发一阵阵惊呼。烈日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光秃秃的山脊,汗水浸透了破旧的衣衫,很快又被蒸干,留下白花花的盐渍。爷爷苏老汉和大伯一家叫苦不迭,咒骂声和喘息声混杂在一起,更添了几分焦躁与绝望。
“这要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奶奶几乎是被大伯和大伯娘拖着走,哭嚎着。
“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城外……” 苏老汉拄着棍子,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路,眼中满是悔恨。
苏家众人沉默地跟在队伍中段。苏锐依旧走在最前探路,苏工和赵梅互相搀扶,照顾着体力稍弱的苏文。苏甜跟在最后,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肖玉曾经躺过的那个隐蔽窝棚的方向,手心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枚玉佩的温润触感,但她的眼神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专注于脚下的路和周围的环境。
“姐,你看!” 走在她前面的苏文忽然指着前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苏甜抬头望去,只见队伍最前方,已经攀上山顶的苏锐和几个先遣队员正站在最高处,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标记路线,而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山的那一边。
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众人,疲惫的队伍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挣扎着加快了脚步,向着山顶涌去。
当苏甜随着家人终于踏上那处光秃秃的山脊时,一阵夹杂着燥热尘土气息的山风扑面而来。她举目望去——
眼前,不再是连绵不绝、令人绝望的荒山秃岭。
山脉如同巨大的屏障在此处陡然下降,前方是一片广袤而开阔的丘陵地带。虽然大地依旧因干旱而呈现出大片龟裂的土黄色,稀疏的植被在热浪中显得有些萎靡,但与身后那片死寂的深山相比,这里已然透出了生机。
最重要的是,在那起伏的丘陵之间,他们看到了!
田地! 虽然大多荒芜,但依稀能看到一些顽强存活的、低矮的庄稼轮廓,以及明显是人类开垦留下的田垄痕迹。
村落! 极目远眺,在地平线的尽头,隐约可以看到几簇低矮的、土黄色的建筑群落,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蚁巢,屋顶上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炊烟袅袅升起!
“地!是田地!”
“那边有村子!我看到房子了!”
“我们……我们走出来了!走出这该死的山了!”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相互拥抱,甚至有人瘫坐在地,望着远处的景象嚎啕大哭,释放着长久以来积压的恐惧与绝望。
希望,如同久旱后降下的甘霖,瞬间滋润了每一颗干涸的心。
“太好了!总算看到人烟了!” 妈妈赵梅抹着眼角,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看来山这边的情况,比我们来的地方要好一些。” 爸爸苏工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也放松了些许。
苏文小脸上也满是兴奋,指着远处:“爹,娘,姐,你们看!那边好像还有条河床,虽然没水,但以前肯定是有河的!”
连一向刻薄的苏老汉,此刻也忘了抱怨,张大了嘴巴望着远处,喃喃道:“真……真走出来了?”
苏锐站在最高处,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视着前方的地形、可能的路径以及远处村落的分布。他脸上没有太多狂喜,更多的是冷静的评估与规划。“王伯,”他对同样激动不已的里正说道,“前面地势开阔,但也更容易暴露。我们得规划好路线,尽快赶到最近的村落打听情况。”
“对!对!锐哥儿说得对!” 里正王伯连连点头,用袖子擦了把脸,重新打起精神,“都别光顾着高兴了!收拾好,咱们下山!争取天黑前能靠近有人烟的地方!”
希望重新燃起,疲惫仿佛一扫而空。队伍再次行动起来,沿着苏锐等人标记出的相对平缓的下山路,向着那片蕴含着生机与未知的丘陵地带,坚定地前行。
苏甜跟在家人身后,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那莽莽苍苍、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群山。那里埋葬着恐惧、死亡,也见证了一场跨越生死的救援和一场静默的离别。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投向远方那龟裂的土地、稀疏的绿色和隐约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