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头场雪下来时,靠山屯的收购点总算能喘口气了。山货下来的旺季过了大半,院里堆积如山的鲜货变成了整整齐齐码放的干货麻袋。可赵卫国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这天晌午,他蹲在西厢房门口,看着地上铺开晾晒的榛子。刘婶儿带着两个妇女正蹲在那儿挑拣,把有虫眼的、个头小的单独拣出来。活儿不重,但费眼睛,半天下来,人也累得腰酸背疼。
“卫国,你看这。”张小梅拿着账本过来,眉头微皱,“这个月咱收的榛子,一等品只占三成,剩下七成都是二三等的。可卖到县里,一等品跟二等品的差价能差一毛多一斤。”
赵卫国抓了把榛子在手里搓了搓。确实,收上来的货品质参差不齐。村民送来的都是混着装,到了这儿再人工分拣,效率低不说,还难免有疏漏。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张小梅翻着账本,“上回猛子从省城带回信儿,说南方那边现在时兴小包装,半斤一斤的,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看着干净,送礼也有面子。价钱……能翻一番还多。”
“翻一番?”旁边刘婶儿听见了,直咂舌,“就换个包装?”
“可不光是包装。”赵卫国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人家要的是品相整齐、大小均匀、干净无杂的。咱现在这样粗粗拉拉地卖,好东西也卖不出好价钱。”
他心里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光靠收购-转卖,赚的是辛苦钱,附加值太低。要想把“靠山屯”这块牌子打响,就得往深了做。
晚上,赵卫国把李铁柱、王猛都叫到家里,又请来了孙大爷和屯里两个有见识的老辈人。堂屋炕桌上摊开一张草纸,赵卫国用铅笔在上面画着。
“我是这么想的。”他指着草图,“咱在屯东头那片空地上,盖几间房,专门做山货加工。头一道工序是清洗、筛选——榛子、松子要过筛,按大小分等级;蘑菇、木耳要除尘、去杂。第二道是烘干或者炒制,咱得控制火候,不能像现在这样全凭感觉。第三道是包装,按半斤、一斤分装,用塑料袋密封,贴上咱自己的标签。”
屋里安静了几秒钟。孙大爷先开口:“卫国啊,你这想法是好。可这得投多少钱?设备呢?人手呢?”
“钱我想办法。”赵卫国说,“设备……我打听过了,省城农机公司有卖小型振动筛和烘干箱的,不算太贵。包装机可以买手动的,咱先起步,慢慢来。”
王猛接话:“设备的事儿俺去跑。省城俺熟,能找到门路。就是这房子……”
“房子好说。”李铁柱挠挠头,“砖瓦咱屯里窑上能烧,木料山上有,人工更不缺。就是……这加工坊,真能挣着钱?”
赵卫国笑了:“猛子刚才说了,南方小包装的山货价钱翻一番。咱就算只提价五成,扣掉成本和人工,利润也比现在强。关键是——有了自己的加工坊,咱就能控制品质,能打自己的牌子。以后人家说起‘靠山屯榛子’‘靠山屯木耳’,那就不光是山货,是正经商品了。”
这话把屋里人都说动了。孙大爷抽着烟袋,慢悠悠地说:“是这个理儿。早年间老字号为啥值钱?就是东西好,牌子硬。咱靠山屯的山货天生不差,差的就是这份讲究。”
“那……这加工坊,算谁家的?”一个老辈人问到了关键。
赵卫国早有打算:“算咱们集体的。我出大头,屯里愿意入股的可以入股,按股分红。不愿意入股的,可以来干活挣工资。总之,不能光我一家挣钱,得带着大伙儿一起。”
这话说得实在。几个老辈人互相看看,都点了头。
说干就干。第二天,赵卫国就去了大队部,找屯长说这个事。屯长听了,一拍大腿:“好事啊!咱屯正愁没啥集体产业呢!地儿我给你批,就在屯东头那片荒地,离大路近,运输方便。”
地皮解决了,接下来是钱。赵卫国算了一笔账:盖三间砖瓦房,连工带料得两千左右;设备估计得一千五;再加上流动资金,总共得准备五千块钱。
这数目不小。赵卫国手里有积蓄,但全投进去,周转就紧了。他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去了公社信用社。
信用社主任老周认识他——靠山屯的致富典型,报纸上都登过。
“赵家小子,稀客啊。”老周给他倒茶,“有事?”
“周主任,我想贷笔款。”赵卫国开门见山,“屯里要建个山货加工坊,集体产业,带动大伙儿致富。这是计划书。”
他把连夜写好的计划书递过去。老周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天。
“思路不错。”老周点点头,“可这贷款……得有抵押。”
“我用我家新房抵押。”赵卫国早想好了,“另外,收购点的流水您也看到了,还款能力没问题。”
老周沉吟了一会儿:“这样,我给你批三千,月息六厘,一年期。这是我能做的最大权限了。”
三千,加上自己的积蓄,够了。赵卫国当即签了字据。
钱到位了,事儿就快了。十一月中旬,屯东头那片荒地热闹起来。赵卫国请了屯里最好的瓦匠李老六当工头,又雇了十几个青壮劳力,每天工钱一块五,管一顿晌午饭——这待遇在屯里算顶好了,报名的人挤破头。
挖地基那天,全屯老少都来看热闹。赵卫国亲自放线,李老六带着人下镐。冻土硬实,一镐下去只留下个白点,可没人喊累。大家知道,这厂房盖起来,往后屯里人又多条挣钱的门路。
赵卫国也没闲着。白天盯工地,晚上就在油灯下画设备草图。振动筛的筛网孔径要分几个档次,烘干箱的温度怎么控制,包装袋的规格尺寸……这些细节,他凭着前世的模糊记忆,一点点摸索。
张小梅现在除了管收购点,又多了个任务——统计愿意来加工坊干活的人。屯里的妇女们最积极,她们手巧心细,干分拣、包装的活儿正合适。最后报了三十多人,赵卫国挑了十五个最利索的,说等厂房盖好就培训。
王猛那边也有信儿了。他从省城打来电话——这是屯里第一部私人电话,安在赵卫国家,花了小三百——说设备联系好了,振动筛、烘干箱都有现货,就是包装机得预定,大概半个月能到。
“价钱呢?”赵卫国对着话筒喊。电话信号不好,得大声。
“振动筛三百二,烘干箱四百八,手动包装机便宜,一百五就够!”王猛的声音断断续续,“俺还看了塑料包装袋的样品,有透明的,还有印花的,就是贵点……”
“先买透明的,印花的以后再说!”赵卫国拍板,“设备你盯着,验好货再发车!”
挂上电话,赵卫国心里踏实了一半。他走到院里,看着东头工地上升起的袅袅炊烟——那是给工人们烧水做饭的临时灶。
黑豹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腿。赵卫国蹲下摸摸它脑袋:“等加工坊建成了,咱的山货就能卖到更远的地方去。你信不?”
黑豹“呜”了一声,尾巴摇起来。
远处,赵永贵正跟孙大爷站在工地边说话。两个老人背着手,看着热火朝天的场面,脸上都是笑。
“这小子,比他爹有魄力。”孙大爷说。
赵永贵没接话,但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是啊,有魄力,也有眼光。赵卫国望着逐渐成型的厂房框架,心里盘算着:等加工坊运转起来,明年开春,就该琢磨人参深加工的事儿了。参茶、参片、参粉……那才是真正的高附加值。
雪又飘起来了,细碎的,落在还没封顶的房梁上。工人们还在干活,号子声在空旷的田野上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