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昭阳亲自陪着枫悬音迁回棠棣宫。
宫门开启的瞬间，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映入眼帘，尤其是庭院中那架精致的、缠绕着新鲜藤蔓与花朵的秋千，让枫悬音的脚步瞬间定住。
那秋千与宫中其他规整的样式不同，更大，也更稳固，椅座宽得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坐。
这是当年他当年刚入住棠棣宫时，仗着宠爱，撒娇说想要一个能和陛下一起荡的秋千。
他本以为这只是痴心妄想，却没想到不过几日，女帝便命人按他的想法，亲手画了图样，监督内务府造了这架独一无二的秋千。
这不仅仅是个玩物，更是他盛宠时期，女帝对他那份独特用心与纵容的象征。
看着这被精心维护、一如往昔的秋千，想起自己之前的糊涂和女帝不计前嫌的宽宥，枫悬音鼻尖一酸，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从来不在乎住在蘅芜苑还是棠棣宫，他在乎的，从来都是这宫里独一无二的秋千所代表的——女帝对他的那份情意。
“怎么又哭了？”凤昭阳看着他站在秋千前默默垂泪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牵起他的手，将他拉到秋千旁。“坐下。”
她率先坐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枫悬音顺从地坐了过去，秋千微微晃动，熟悉的感觉让他心头更加酸涩。
凤昭阳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轻轻晃动着秋千，任由微风拂过两人的面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秋日阳光般的暖意：“悬音，朕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秋千一直在，棠棣宫也一直在，朕……对你的心，也未曾真正改变过。”
枫悬音靠在她身侧，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安宁，眼泪流得更凶，却是带着释然和喜悦。
就在这时，掌事宫人领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有些怯生生地出现在庭院入口。
那是枫悬音所出的两位皇子，凤瑾瑜和凤瑾琅，一个五岁一个六岁的年纪。他们显然听说父君回来了，也想过来，却又因许久未见母皇加上平日被父君管教得极其严格。生怕言行有失，显得格外拘谨不安，不敢上前。
凤昭阳看到了他们，朝他们招了招手，语气温和：“瑾瑜，瑾琅，过来。”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挪步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细若蚊呐：“儿臣给母皇请安，给父君请安。” 姿态恭顺得近乎刻板。
凤昭阳伸手，将稍小一些的瑾琅揽到自己身边，又示意枫悬音将瑾瑜也拉近些。
她看着两个孩子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心中轻轻一叹。
“悬音，”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君侍，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却也带着推心置腹的恳切，“朕今日，想与你好好说说孩子们的事。”
枫悬音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又将瑾瑜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仿佛这样就能保护他们。
“你看看他们，”凤昭阳示意他看两个儿子。
“才这般年纪，本该是活泼爱闹的时候，眼神里却只剩下畏惧和拘谨。朕知道，你严格要求他们，是希望他们守规矩，懂礼仪，将来……或许能许个好人家，不至于丢了皇家的颜面，也是为你争口气。”
枫悬音被说中心事，脸色微白，低下了头。他的确是如此，他太害怕儿子们行差踏错，连累自己失宠，也怕他们将来因不够“贤淑”而婚事艰难，所以一味地用严苛的规矩束缚他们。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悬音，你真的觉得，将孩子教导得如此战战兢兢、毫无生气，是对他们好吗？无论是皇女还是皇子，他们都是朕的孩子。”
她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又看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宫墙。
“朕小时候，肩上扛着太女的责任，被课业和期望压得几乎没有喘息之机。朕的每一个举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不能行差踏错，不能有自己的喜好，甚至连哭和笑，都要合乎‘储君’的身份。那种被无形枷锁困住的感觉，朕比谁都清楚。”
凤昭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但随即变得坚定。
“所以，朕登基那一刻就发誓，朕的孩子，绝不能重蹈覆辙！朕希望他们，无论是肩负江山的皇女，还是将来或许要联姻他方的皇子，都能拥有比朕当年更多、更自由的选择！朕希望他们有自己的喜好，有敢哭敢笑的底气，有哪怕一点点……能按照自己心意去生活的可能！”
她看向枫悬音，眼神灼灼：“规矩要学，那是立身之本，但绝不能成为扼杀天性的枷锁！温顺是德，但不必失了鲜活的本心！朕不需要他们成为多么完美的联姻工具或者象征，朕首先希望他们是快乐的、内心舒展的孩子！”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枫悬音的耳边。
他从未听过陛下如此直白地剖析自己的过去，也从未想过，陛下对孩子们的期望，竟是这般深沉和……近乎奢侈。
她不是在要求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在努力为他们撑起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空。
“悬音，”凤昭阳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无比的郑重。
“你要知道，万事还有朕这个母皇在。只要朕还在位一天，就会尽力为所有的孩子遮风挡雨，给他们选择的底气。朕不需要他们小小年纪就学会看人脸色，战战兢兢地活着。朕希望他们明白，无论未来如何，他们身后永远有朕，有你这个父君，有这座皇宫作为他们的后盾。这份底气，比学会一百条宫规更重要！”
枫悬音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女帝，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沉的母爱，再低头看看怀中依旧怯怯、却似乎因母皇话语而眼神微动的儿子，巨大的悔恨和一种全新的认知席卷了他。
他一直用错了方式，他以为严苛的保护就是爱，却不知陛下要给予孩子们的，是更广阔、更自由的成长空间。
凤昭阳接着又说了很多，分享着她看到二皇女（月惊鸿所出）在月惊鸿引导下虽懂事却不失孩童活泼时的欣慰，以及她对所有孩子未来的种种包容的设想。
枫悬音靠在女帝肩上，静静地听着。
怀中的瑾瑜也悄悄抬起头，偷眼看母皇。站在女帝身边的瑾琅，甚至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紧攥着的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