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姆佩斯感官之外,塞西莉娅走进一条铺满金色落叶的街道。这是她的超算空间,也是她童年的记忆所在。地面上铺满金黄色的落叶,一脚踩上去,恍惚间能听到枯叶彼此相互轻颤的声音。头顶是澄澈的秋日天空,温暖的阳光穿过胡杨树的枝叶间隙,洒在地面上,像是为这段记忆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滤镜。更奇异的,是天空中无数静止悬挂的钟摆——明明高高悬挂,却完全凝滞,不见丝毫摆动,仿佛连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止流动。
塞西莉娅像走在一幅色调浓烈的油画之中,微风携着胡杨树上飘下的絮状种子,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竟换上了高中时的制服:整洁的衬衫、深蓝色的百褶裙,以及熟悉又略显陈旧的运动鞋。她低头翻开书包,一张鲜红醒目的不及格试卷刺痛了她的眼睛。记忆里的烦恼又浮现在心头:那些再难熬不过的课业压力、那不断在饭桌上响起的数落声,还有母亲永远不满意的神情。她的心沉甸甸的,仿佛在这秋日之景里也难以轻盈。
“妈妈应该又要唠叨我了吧……”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无奈和倔强。在记忆里那天,塞西莉娅推开家门,屋内腾着油炸香蕉和炝生菜的香气。母亲边在厨房忙碌,边扭头看向她,语气里已藏不住焦躁:“考得怎样?是不是又不及格?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孩子!”塞西莉娅放下书包,正要开口解释几句,母亲却抢先拍着桌子,言辞里满是那种典型中国式家长的恨铁不成钢:“你瞧瞧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懒,你是想以后扫大街吗?你再看看别人家孩子,每次考试都能考到前几名,你怎么就不知道上进?”
她被母亲的话刺得心里像扎着无数倒刺,却只能站在桌边,翻着那份不及格的试卷,自惭又无奈。母亲却还在继续唠叨:“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要是这次再考不好,就别想买新手机!将来大学怎么考?工作怎么找?你还要不要你自己的前途了?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火气伴随炝生菜在油锅里“滋啦”作响,油炸香蕉也散发着浓郁的香甜,但此刻再诱人的味道都难以化解饭桌上如山的压力。母亲狠狠皱着眉头,声音里夹带着失望与责备:“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忙活,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倒好,考试一个比一个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懂事!”
台词间,沉重的空气像雾一样漫延,母亲没有抬眼看她的神情,只一味翻着那张可怜的成绩单,带着冷冰冰的讽刺:“你看,这就是你这几天在学校的结果?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你都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又跟那帮狐朋狗友一起瞎混?”塞西莉娅脑袋低得快要埋进胸口,半分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她听着母亲絮絮叨叨,所有话都离不开“不努力”“没出息”“怎么这么笨”之类的刺耳字眼。一向爱吃的油炸香蕉此刻却像嚼蜡一样索然无味。
最终,当母亲愈发激动地敲打着桌面,把再三不及格的成绩单拍得“啪啪”作响时,塞西莉娅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委屈和愤怒一齐喷涌。她终于动用了那份近乎神明般的能力,将母亲静止在原地,定格住她正准备继续训斥的嘴脸。油锅里还发着噼啪声,可饭桌前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她仿佛为自己赢得了一次短暂的解脱,却也在那一刻失去了某些更加珍贵的东西。那个时候,她充满愤懑与决绝,甚至有种逃离牢笼的畅快。然而后来,她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先是在阴影里摸索成长,最后成为一名身手矫健、收入不菲的杀手。可母亲对她的评价始终如一,依旧凝着一双忧虑的目光,没有半点欢欣或理解。那种沉重的失望在她心底日积月累,变作了割不掉的刺。
自那天起,塞西莉娅仿佛永远停留在“失控”的瞬间。她的心再也没有真正地向前迈出一步。无数钟摆在她的脑海里停滞不动,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时间已经被冻结。每当她想要向前一步,总会记起那天饭桌上被定格的母亲,记起母亲那动也不动的身体与目光——这一幕就像顽固的阴影,固执地钉死在她的记忆中,让她无法面对过去,更难以开创未来。
在铺满金色落叶的街道上,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停滞感。天空依旧明亮,胡杨树上的金叶仍在闪闪发光。微风不时拂过发梢,吹动她的裙摆,可一切似乎和童年一样令人无法呼吸。那张不及格的试卷还留在手中,如同青春岁月里最难以承受的重量,提醒着她曾经不被理解、不被肯定的事实。钟摆毫无声息地悬在空中,静止得诡异又令人心慌,这个“停滞”便是她心中最真实的痛。无人能听见她心底的叹息,也无人知晓她与母亲之间那条难以跨越的鸿沟究竟能否被弥合。金色的落叶飞舞在她脚边,宛如一场孤独又华丽的陪伴。或许,她会在这个凝固的时空里找到答案,也或许,她会永远走不出那道镶满落叶的街道。毕竟,自从那天起,她的时间,就再没有流动过。
然而,当特姆佩斯闯入她的生命时,一切都悄然改变。是特姆佩斯执意救下身为敌人的自己,她回过头,看见特姆佩斯静立在街道尽头,目光温和,带着鼓励。仿佛他跨越了虚实之间的屏障,来到了她的超算空间里,为她调整那僵滞已久的齿轮。钟摆开始摆动,时针、分针、秒针终于规律地滴答起来。清脆的声响在街头巷尾回荡,每一下都像心跳,宣告着新生。塞西莉娅心中淤塞的那股悲怆与自责,似乎被这片金色的日光一点一点地融化。她轻抚胸口,感觉那颗冰冷许久的心正在被无形的暖意包裹。过去的痛楚依旧在那里,但好像不再是桎梏,而成了让她更加坚韧、也更加渴望和解的力量。
她轻轻走向特姆佩斯,抬头望着他:“谢谢你,特姆佩斯,是你为我解开了心中的时序之锁。”他微笑着伸出手,像是邀请她一起去感受“流动”的生命。两人并肩而行,地面枯叶在他们脚步间沙沙作响,仿佛回应着钟摆的节奏。抬头看去,天空里那些悬挂的钟摆终于重新摆动,时针、分针、秒针彼此交错又井然有序地转动着,发出清脆而有力的“滴答”声。“特姆佩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老再看一个坏了的表呢?实际上那个表并没有坏,现在时间开始重新流动了。”
与此同时时序之锁在现实中生效,虽然只有短短五秒,却足以令整个宇宙随之静止。塞西莉娅借助时序之锁,强行停止了时间的齿轮。在那寂然停滞的世界里,她的行动已不再遵循传统物理法则,仅仅只是轻轻一推,便为特姆佩斯施加了巨大的冲量。当时停解除的一刹那,特姆佩斯凭借自身巨大的切向速度顺利地摆脱了黑洞的引力吸引;然而塞西莉娅因为动量守恒而被反向推入那深邃的漩涡之中,身影转瞬坠入无可估量的黑暗。特姆佩斯尚未来得及悲恸,格拉维奇已然横亘在他的面前。
“特姆佩斯,你还要与我抢夺圣星冠吗?”对方声音冷峻而带着倨傲,宛如死神在宣告判决。特姆佩斯抬起星铳,两发逆弹从他手中脱膛而出,企图从格拉维奇的身后袭来。却见格拉维奇一抬手,掌心涌动的引力瞬息偏转了子弹的轨迹,击在了空处。“你,其实不止一次地逆转了时间,对吗?”格拉维奇淡淡地问道,语气间却不乏玩味。“引力波本就是时空的涟漪,我能从你身上感受到古怪的时空扭曲。起初,我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表面夸张的星化权能上,忽视了你这位真正的变数——时空系的特姆佩斯。你的能力就像‘存档点’那般便利,只要时空锚点不被破坏,你就能一次又一次回溯。几十次,几百次……我不知道你的权能究竟有多大的限制,但如果不能阻止你发动权能的话,你迟早会成为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者。”
特姆佩斯心头一惊,他从未料到,对方竟能轻而易举地洞悉他反复死亡又重生的秘密。毕竟每次回归后,只有自己记得先前的种种,没想到格拉维奇竟会推测到实情。“现在,给我彻底消失吧,特姆佩斯!你的锚点,已经被我破坏。”格拉维奇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引力,剧烈地扭曲了特姆佩斯周遭的时空。恐怖的压力仿佛将他的五脏六腑同时撕裂。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切感官便在瞬间熄灭,特姆佩斯失去了意识……
(界域定锚自动激活,使用次数:35)
当特姆佩斯再次醒来,一股又冷又潮湿的气息钻进他的肺腑,仿佛正躺在一片被雨水浸透的草地上。耳边依稀传来温柔的呼吸,然后是一股湿热的舔舐感,仿佛有人在他的耳边轻语。“塞西莉娅?”他从黑暗中缓缓睁眼,发现自己依旧置身那节空无一人的电车车厢,半截小腿没入血红的浑浊之水之中,弥漫着刺鼻的腥味。“这是……第几次了?”他喃喃自语。
他明白,这里是自己的超算空间,而非现实。塞西莉娅的死亡带来的精神冲击,迫使他并未能直接回归真实世界,而是来到了这片心灵的“避风港”。他脑中开始回放每一次死亡的片段。第一次遇见塞西莉娅时,她本是被派来暗杀自己的杀手,却在关键时刻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倾听了他埋藏内心深处的秘密,成为他这一生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是在那时,特姆佩斯对她暗暗许下深情。再往后,五次死亡的轮回里,他又挖掘到当年母亲遇难的真相。
“妈妈……我是不是辜负了你的期望?我也许没有足够的力量赢下这终局之战……你会原谅我吗?”特姆佩斯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倦意,他的灵魂仿佛疲惫到了极点。比起再次投身于血腥的战争,他宁愿在这安静的“电车”里待上永远——这正是他心灵的庇护所,在这里,他不必面对残酷的现实,“我甚至没法回溯到那场火灾,去救回母亲,又如何能期待自己拿到圣星冠呢?”
窗外,一栋栋建筑物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化作无数几何碎片,从天空破裂坠落。而后时间倒流,那些碎片又缓缓拼凑、复原。如此荒诞的景象,特姆佩斯早已见怪不怪。这里毕竟是他的超算空间。他像往常一样跳出电车窗户,静静地看着虚空中漂浮的无数肢体——每一具都曾是他死去的自己。如果仔细数起来,那就是三十五具:最早的五次,再加上近三十次……他想起——界域定锚的最大使用次数是42次。一旦超过这个限制,他将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只能在这里永远沉沦。也就是说,他只剩下七次机会。若无法在这七次轮回中达成目的,最终等来的只能是彻底终结。
在无边的黑暗星空背景下,一道圣洁光影正从天顶缓缓降落,纯白的光辉勾勒出曼妙的人形。“塞西莉娅,我一定会救你……等我回去,你就会复活……”特姆佩斯在心中默念。他回到那扇熟悉的门前,这扇门象征着每一次时间回溯都可能开辟的新世界线。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了命运之门,义无反顾地走进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混乱与轰鸣。面前仍是那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黑洞,而塞西莉娅则用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脑海中,塞西莉娅的遗言清晰回响:“塞西莉娅喜欢特姆佩斯摸我的头,手掌传来温暖的触感,仿佛能与我心意相通;塞西莉娅喜欢特姆佩斯的眼神,虽然平时充满威严与冷酷,但在温柔待人时,却饱含着动人的柔情;塞西莉娅喜欢特姆佩斯的梦想,伟大的梦想是这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对于塞西莉娅也是。我们要一起实现那个梦想……因为我知道,你是那在深渊黑暗中,仍勇敢伸手追逐微光之人。最后的最后,不要忘了活着回来,照顾好我的母亲。”
“等等,塞西莉娅,别这样!停下!”不顾特姆佩斯的呼喊,她和上一次轮回时几乎相同地将他猛地推开。特姆佩斯瞳孔骤缩,只感到自己的身体被甩至远方。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想起格拉维奇的那句话:“你的锚点已经被我破坏。”这个念头让他猛地意识到,格拉维奇可能在自己上次轮回时动了手脚,导致原有的时间锚点被迫前移。也就是说——纵使他再次死去回归,也无法回到之前的时间节点。无法回溯更早的时间点,自然也无法挽救塞西莉娅。
无声的绝望淹没了特姆佩斯。他张口欲喊,却发现自己置身在无垠星海,只感觉胸腔被痛苦塞满,仿佛溺在无底深渊中,连挣扎都失去意义。“塞西莉娅……不!我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法赢下这场战争……甚至连你也保护不了……”他大口喘着气,原本就不充裕的氧气越发稀薄,“格拉维奇——!”特姆佩斯将悲愤化为怒吼,星铳再度迸射逆弹,可在那陨石护盾与引力的操控面前,所有攻击只能徒劳无功。格拉维奇不断施压,根本不给他任何调整呼吸的间隙。
(界域定锚自动激活,使用次数:36)
骤然间,特姆佩斯再度死去,周遭场景瞬息化作那辆血色电车。他坐在冰冷的座椅上,双腿浸在腥红的水里,剧烈的战栗和怆然的痛哭交织一起。“错了……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可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他颤抖着挥拳捶打大腿,心里只剩下苦涩的嘶吼。(也许……从我出生起就是个错误。)他恍惚间回想起曾经的自己:从未想成为什么君王,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卡普拉,安安分分度过一生。可父王嗤之以鼻,将这种“平凡”看作软弱与窝囊。
(可这真的有什么错吗?)然而众人的期待逼迫他不得不承担那些原本并不属于他的重担,做那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如果没有遇到塞西莉娅与瑞贝卡,他或许只会在黑暗中更深地沉沦。(卡普拉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英明神武的王,而我不过是个空有“逆熵”这个强大的权能却在面对困难时又束手无策的废物,除了反复地死亡,再没有任何能改变结局的力量……)过多的痛苦与死亡,外加塞西莉娅在自己的面前一次又一次的离去,几乎将特姆佩斯的神经压垮。他绝望地咳嗽着,仿佛灵魂都在呛水。“妈妈……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在黯淡的车厢里发出低声呜咽,似在向这无边的寂静、或是向遥不可及的母亲寻求答案。在这轮回交叠、破碎希望与残酷现实的交错之中,特姆佩斯如何才能拯救塞西莉娅,乃至整个命运被圣星冠裹挟的世界?或许答案,就藏在他尚未走完的七次轮回里——等着他去找寻,去选择,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