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篮球、碎糖渣:致郁三要素。
尽管昨晚洗了澡,也换上了干爽的睡衣,但连日来的疲惫与夜雨的凉意,还是在他身体里悄悄埋下了伏笔。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他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喉咙又干又痛,连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他刚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还没完全聚焦,一张放大的脸就带着点凉意凑到了他眼前。
“醒了?”江言挑着眉,嘴里不知道在吃什么,说话含含糊糊,“果然不出意料的感冒了。”
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意外,倒像是验证了什么理所当然的结论。
石清川没力气反驳,只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喉咙动了动,却只发出一点干涩的气音。
他抬眼看向江言,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埋怨,像是在无声地控诉——要不是你非要拉我淋雨……
江言被他这么一看,非但没有愧疚,反倒笑了出来。
他伸出手,有点粗鲁地揉了揉石清川睡得乱翘的头发,“行行行,怪我怪我。”
语气听着没什么诚意,但动作却利落地转身,“等着,爹给你找点药,别真烧傻了,本来就不太聪明。”
他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药箱,另一只手端着杯温水。
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蹲下来,哗啦一下打开药箱。
翻找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嘀咕:“退烧的……感冒的……嗯,这个应该行。”
他抠出两粒药片,递到石清川面前,“喏,吃了。”
石清川顺从地接过药,就着温水吞了下去。微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的舒缓。
他靠在床头,轻轻喘了口气,因为鼻塞,呼吸声有些重,脸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江言就站在床边看着他,难得的没说什么欠揍的话。
窗外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略显凌乱的头发和松垮的居家服轮廓,让他平日里那副混不吝的模样收敛了不少,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温和安静?
他把水杯又往石清川手边推了推,确保他能够到。
然后,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
“行了,药也吃了,水也喝了,仁至义尽了。”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手搭上门把时,才像是想起什么,回头丢下一句,
“好了,弱者——暂时不配当我的好大儿。”嘴角还勾起抹坏心眼的笑。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石清川一个人,和空气中还未散去的味道。
他望着门口方向,无奈地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抵不住药力带来的困倦,沉沉睡去。
——
江言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晃过街头。
他没什么目的地走着,眼神懒散地扫过街边的店铺,直到一家花店撞进视野。
橱窗里,各色花朵扎在泛黄的旧报纸里,倔强又安静。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一束开得正烈的红色花朵上——张扬又鲜活。
“真俗。”他低声评价,嘴角撇了撇,像是嫌弃那过于直白的色彩。
可脚步却钉在原地没动。
种子要是在,这会儿肯定已嚷嚷着口嫌体正直、“又想被扔了是不是”。
但今天,他是一个人。
耳边只有清晨微凉的风声。
他推开花店的门,风铃叮当作响。
店主是个小姑娘,抬头看他一眼,愣了一下——这人长得挺帅,浑身散发着柔和的气场,跟这满屋子的花倒挺配。
出来时,江言手里多了那束桔梗。
包装纸在他手里窸窣作响,他低头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
他要去看一个人。
……
早知结局是这样,他自己都心知肚明可还是愿意陪她走一段。
他走到郊外一座干净整洁的碑前。
照片上的少女红发耀眼,笑得没心没肺,眼睛亮得能灼人。
他看了几秒,然后把那束花往碑前一放。
“喏,阿颜,看你来了。”
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惯有的懒散,混在风里,“路过看到这花,一看就是你喜欢的。”
风掠过旁边的常青树,带起一阵沙沙响,几片花瓣随之轻轻颤了颤。
他盯着那照片,忽然嗤地笑出一声。
想起来有一次,也差不多同个路口,撞见红颜从花店溜出来,鬼鬼祟祟的,手里还藏着东西。
他当初还很不解风情的说,有监控。
红颜当时说了什么他倒是忘了,只记得她好像生气了。
照片上的红颜只是笑着。
他索性靠着墓碑坐下来,也不管地上凉不凉。
“上次答应你的惊喜,拖得太久了,怪我。”他声音低了些,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做工很精致,上面歪歪扭扭刻了个“颜”字,一看就是他自己干的活儿。
盒子里躺着一把小小的长生锁,银的,被仔细擦过,闪着微光。
“本来想到时候吓你一跳,结果……”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消散在喉咙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咂了下嘴,“算了,迟到的惊喜也是惊喜,你就凑合着收吧。”
这下惊喜变遗憾了,亏大了。
他在墓碑旁边徒手挖了个小坑,把盒子放进去,仔细埋好,拍了拍。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手上的泥,重新靠回去。一条腿曲着,胳膊搭在膝盖上。
他就这么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哪个任务真麻烦,说同事的怨灵脸好像又严重了,说又多了个儿子……
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响。
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轻轻掉下来,一片恰好落在他摊开沾着泥土的掌心。
他低头看着,手指蜷缩了一下,没弹开。
一道清瘦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几步开外,仿佛她一直就在那里。
“就知道瞒不过你。”江言头也没抬,语气里听不出意外,反而有点“果然如此”的了然。
鹿青停在他几步之外,雪色的长发安静地垂在肩头,赤足踩在草地上,像是从晨雾里走出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鹿青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一样东西抛了过来。
江言看也没看就接住——是蔫了吧唧的意识之种。
光球在他掌心滚了滚,表面闪烁起微弱却熟悉的光芒,像是在抱怨。
他掂了掂光球,抬头看向鹿青。
“使者大人这次也要跟我私奔吗?”
鹿青目光扫过他,扫过他身边的花和土,最后落回他脸上。
她的回答是:“已经不用了。”
江言笑了声,早料到这个答案。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草屑。
“真这么放心我?一个人旅行可是很无聊的。”
鹿青轻轻摇头,视线掠过他,落在那块墓碑上,停留了一瞬。
“也好,”江言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使者大人不在,我正好可以无法无天。”
他走到鹿青面前,微微低头,看着比他稍矮一些的她。
距离很近,能看清她纤长银白的睫毛和那双非人竖瞳里清晰的自己的倒影。
鹿青微微颔首,什么都没说。
江言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墓碑。照片上的笑容有些模糊了。
他没再说告别的话,只是转身,挥了挥手,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种子在他肩头蹦跶,小声哔哔着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江言懒洋洋地回应。
他没有再回头。
——
过了一会儿,石清川醒来时,他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头不再那么昏沉,喉咙的干痛也缓和许多。
他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客厅里安静得很,江言果然不在,只有一张纸条压在茶几上,字迹潦草却有力:
“饿了厨房有吃的。”
石清川走进厨房,冰箱上果然还贴着另一张纸条。
“热一下再吃。记得吃药。”
他微微一怔,心头莫名软了一下。这大概是江言难得“正经”的瞬间。
他热了粥,吃完药,整个人都暖了起来。窗外阳光正好,还是出门走走吧。
中午的阳光明亮而炽热,毫不客气地洒满街道,几乎有些刺眼。
石清川慢慢走着,身影在日光下拉得很长。蚀光又开始在他脑子里低语,吵得他心烦意乱。
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觉停在一个公共篮球场的铁丝网护栏外。
场上一群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正在奔跑、跳跃、笑闹着争抢一颗篮球,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们身上那股无忧无虑的劲儿,像是一道过于明亮的光,直直地照进他灰暗的世界,晃得他眼睛发涩,心口发紧。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护栏,指节微微发白。
那样的生活,离他好远。
就在这时,一个篮球“啪”地滚到他脚边。
一个满头大汗、皮肤黝黑的男孩隔着铁丝网,冲他大声喊叫着,脸上是运动后的潮红和兴奋:
“嘿!哥们!麻烦把球传过来一下!”
他的眼睛还亮晶晶地看着石清川。
石清川沉默地弯腰捡起球,传过去。男孩接过,咧嘴一笑,阳光落在他脸上,灿烂得几乎灼人。
“谢谢啊!要不要进来和我们一起玩?”他热情地发出邀请,眼神纯粹。
石清川摇了摇头。
蚀光的低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听得并不真切,只是觉得累。
男孩有些遗憾地跑开了。石清川转身继续走,有些出神。
没走几步,他冷不丁撞上一个人——“啪嗒”一声,对方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好几颗都摔碎了。
“对不起……”石清川立刻蹲下去捡。
被他撞到的是个小女孩,她摇摇头,声音温和:“没关系。”
一旁像是她母亲的女士也拍拍她的肩:“碎了我们再买就好了,走吧。宝贝。”
石清川看着她们走远的背影,手里还捏着几颗碎掉的糖,心情莫名沉了下去。
看来今天不宜出门啊。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江边。
午后的阳光在江面上跳跃,波光粼粼,的确像江言常吐槽的那样——“光核污染级别”的闪。
他静静站在栏杆边,望着江水出神。微风拂过,带来水汽的凉意,也稍稍安抚了他躁动的心。
看来感冒后心思都变的敏感起来了呢。
要是没有蚀光在旁边唠叨就好了,在江言的家里还是难得的清静。难道是那家伙的气场能镇住它?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语调拖得老长的调侃声,清晰地穿透了江风和蚀光的低语:
“这位少年——因何事如此悲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