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巷子里的鸡刚打了头遍鸣,程野就醒了。黄毛还蜷在床脚打呼噜,铜铃铛随着呼吸轻轻蹭着地板,发出细碎的响。他摸黑坐起来,指尖先碰到床头的小荷包——红绳编的,绣着歪歪扭扭的“野”字,是林晚星昨晚塞给他的,里面艾草香混着点小姑娘身上的皂角味,清清爽爽的。
程野轻手轻脚摸去灶房,昨天刷干净的铝锅还亮堂堂的,他舀了两瓢井水倒进锅里,刚点上煤炉,就听见巷口传来“吱呀”一声——是林晚星推着自行车过来了,车把上挂着个竹篮子,里面准是她妈准备的饺子馅和面团。
“程野哥!”小姑娘的声音裹着晨雾飘进来,带着点没睡醒的软糯,“我妈说早包早煮,省得赶不上早班车!”她推着车跑进门,辫子上的鹅黄色发卡沾了点露水,脸颊红扑扑的,掀开竹篮盖给程野看:“你看,白菜猪肉馅的,我妈特意多放了点香油,还有面团,醒得软乎乎的,擀皮儿不粘手。”
程野赶紧接过来,竹篮里的瓷盆还温乎着,白菜馅里的肉丁亮晶晶的:“咋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嘛!”林晚星蹲在灶房门口,把黄毛叫醒,挠了挠它的下巴,“一想到今天要去交流会,眼睛闭着都能笑醒。对了,我妈让我把这个带来。”她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炸好的油饼,还带着点焦香,“路上饿了垫肚子,比馒头顶饿。”
程野把油饼放在灶台上,摸了摸她的头——头发还带着点潮气,准是没顾上擦就跑来了:“先去烘烘手,灶房里暖和。”说着就把昨天林晚星妈给的小暖水袋递过去,里面灌了热水,粉嫩嫩的,印着小花朵。
林晚星抱着暖水袋,凑在煤炉边烤手,看着程野往锅里添水:“程野哥,咱们今天包多少饺子呀?我妈说要带两饭盒,路上吃,到了镇上晚上也能热着吃。”
“包到你手软为止。”程野笑着拿过面盆,揪了块面团揉了揉,软乎乎的带着点麦香,“你负责擀皮儿,我来包,快得很。”
两人坐在灶房的小桌边,程野把面团搓成细条,切成小剂子,林晚星就拿着小擀面杖,把剂子擀成圆圆的皮儿——刚开始还擀得歪歪扭扭,有的厚有的薄,程野就手把手教她:“左手转着皮儿,右手擀,力道匀点,像这样……”
林晚星跟着学,擀坏了几张皮儿,就揉成团重新擀,没多久就擀得有模有样了。程野拿着她擀好的皮儿,舀一勺白菜馅放进去,手指一捏一折,很快就包出个鼓鼓囊囊的饺子,花边捏得整整齐齐的。林晚星看着眼馋,也学着包,结果馅放多了,捏的时候把皮儿撑破了,汤汁流了一手。
“哎呀!”她赶紧拿布擦手,有点不好意思,“包坏了。”
“没事,捏紧点就好。”程野拿过她手里的破饺子,又揪了块小面团补在破口处,捏成个小小的月牙形,“你看,变成小元宝了,比刚才那个还好看。”
林晚星眼睛一亮,也学着补,补出来的饺子歪歪扭扭的,却笑得特别开心。黄毛蹲在旁边,盯着桌上的饺子直晃尾巴,时不时用鼻子蹭蹭林晚星的裤腿,盼着能蹭点吃的。
“馋狗,等煮好了给你吃两个,现在可不能碰。”林晚星戳了戳它的鼻子,继续擀皮儿,擀着擀着突然想起什么,“程野哥,昨天张大爷说让咱们带糖画回来,您可别忘了,要小兔子的,他孙子盼着呢。”
“记着呢。”程野包着饺子,把它们一个个码在盖帘上,摆得整整齐齐的,“还有王婶要的红色小风车,李奶奶让带的芝麻糕,都记在纸上了,压在布包最底下。”
说话间,锅里的水就开了,冒着白气。程野把包好的饺子下进去,水再次烧开时,浇了点凉水,来回浇了三次,饺子就浮了起来,白胖胖的漂在水面上,香气顺着热气飘出来,勾得人直流口水。
“熟啦熟啦!”林晚星凑过去看,眼睛亮晶晶的,“我去拿饭盒!”她跑回堂屋,把昨天准备好的两个铁饭盒拿来,程野用漏勺把饺子盛进去,每个饭盒里都舀了点汤汁,盖好盖子,放在竹篮里。
刚盛完饺子,巷口就传来李奶奶的声音:“晚星,小程,饺子煮好没呀?”李奶奶挎着个布包走进来,里面装着刚炒好的花生,还热乎着,“给你们带点花生,路上嚼着玩,香得很。”
“李奶奶您咋来了?快坐。”程野赶紧搬了个小凳子,林晚星跑去倒热水。
李奶奶坐下喝了口热水,看着竹篮里的饭盒:“这饺子包得真俊,路上小心点,早班车人多,别挤着晚星。住的地方找好了没?要是没找着,就找个带院子的,能让黄毛跑跑。”
“找好了,昨天托镇上的刘叔订的,就在交流会旁边,带个小院子,干净得很。”程野说着,拿起个刚煮好的饺子递给李奶奶,“您尝尝,晚星妈调的馅,香得很。”
李奶奶咬了一口,汤汁顺着嘴角流下来,赶紧用手擦了擦:“香!真香!白菜鲜,肉也嫩,你们路上吃的时候,记得热透了,别吃凉的,闹肚子。”她又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零钱,塞给林晚星,“拿着,路上想买点啥就买,别跟奶奶客气。”
“李奶奶,我们有钱,您快收回去。”林晚星推着不肯要,程野也帮着劝,李奶奶才把钱收回去,却又从兜里掏出个小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金银花,“这个给你,挂在布包上,防蚊虫,镇上晚上蚊子多。”
林晚星接过香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香香的:“谢谢李奶奶,我肯定挂好。”
正说着,张大爷扛着扫帚也来了,身后还跟着他的小孙子张小宝,手里攥着个小风车,是去年赶集买的,已经有点旧了。“小程,晚星,这就准备走了?”张大爷把扫帚靠在门边,抱起张小宝,“小宝听说你们要去交流会,非要来送送,还说让你们带个大兔子糖画回来。”
张小宝搂着张大爷的脖子,怯生生地看着程野和林晚星:“程野哥,晚星姐,糖画要最大的……”
“放心吧小宝,肯定给你带个最大的兔子糖画,比你这个风车还大。”林晚星蹲下来,摸了摸张小宝的头,“到时候还带你去看耍猴,好不好?”
张小宝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又从兜里掏出个弹珠,塞给林晚星:“这个给你,玩弹珠赢的,亮晶晶的。”
林晚星接过弹珠,放在手里看了看,确实亮晶晶的:“谢谢小宝,姐姐收着了,到时候给你带个小灯笼,比弹珠还亮。”
张大爷笑着拍了拍程野的肩膀:“路上多照顾着点晚星,人多的时候,拉紧点她的手,别走散了。要是买东西多,就少买点,别累着。”
“知道了张大爷,您放心。”程野说着,把刚包好的几个饺子装在碗里,递给张小宝,“快吃,热乎的,甜丝丝的。”
张小宝接过碗,用小手抓着饺子吃,吃得满脸都是汤汁,张大爷在旁边笑着擦,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全是说话声和笑声。
没过多久,王婶也来了,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烙好的葱花饼,还有个小布偶——是用碎布拼的小老虎,比上次给的小兔子还大一点:“这个给晚星,路上抱着玩,比小兔子结实。饼是刚烙的,还热着,你们路上饿了就吃,配着饺子香。”
“王婶,您太客气了,昨天刚给过油饼。”程野接过布袋子,饼香混着饺子香,满院子都是香味。
“客气啥!”王婶笑着说,“你们这一去就是两三天,路上吃的多带点总没错。对了,小风车别忘了,要最红的,我家小子昨天还问呢,说要是带个不红的,他就不跟你们玩了。”
“记着呢,肯定挑个最红的,红得发亮的那种。”林晚星抱着小老虎布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到时候还带糖画给您家小子,要个大老虎的,跟这个布偶一样。”
王婶又聊了会儿,嘱咐了几句“晚上盖好被子”“别喝路边的生水”,才挎着空篮子回去,走的时候还回头说:“等你们回来,可得给婶好好讲讲交流会啥样,婶也想去看看,就是走不开。”
太阳慢慢爬过巷口的老槐树,晨光洒在院子里,暖融融的。程野把布包拎出来,检查了最后一遍:林晚星的新棉袄、毛衣、布鞋,李奶奶给的花生和香囊,王婶给的葱花饼和小老虎布偶,张大爷给的麦芽糖,陈爷爷写的“福”字,还有奶糖、橘子糖、雪菜、红薯干、黄毛的狗粮,以及刚装好的两饭盒饺子和油饼,一样都没落下。
林晚星把张小宝给的弹珠放进小布兜,又把李奶奶给的香囊挂在布包上,晃了晃,香香的。黄毛蹲在布包旁边,尾巴摇得铃铛直响,好像也知道要去交流会,特别兴奋。
“该走了,早班车快到了。”程野把布包扛在肩上,又拎起装饺子的竹篮,林晚星则抱着小老虎布偶,牵着黄毛的绳子,两人一起往外走。
巷子里的邻居们都出来送,李奶奶站在门口,挥着手:“路上小心!记得给奶奶带芝麻糕!”
张大爷抱着张小宝,也挥着手:“糖画!最大的兔子糖画!”
王婶在自家门口,笑着喊:“小风车!最红的!”
林晚星一边走一边回头,挥着手:“知道啦!我们肯定带回来!”程野也回头笑了笑,看着巷子里的邻居们,心里暖乎乎的——这些平日里的家长里短,此刻全变成了最实在的惦记,裹在晨光里,甜得像刚煮好的饺子馅。
早班车就停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是辆绿色的旧客车,车身上还沾着点泥点,司机师傅正靠在车门边抽烟。看见程野和林晚星过来,笑着挥了挥手:“小程,这是带对象去交流会啊?”
程野脸有点红,没说话,林晚星却赶紧解释:“不是对象,是程野哥!”说着就低下头,耳朵尖都红了。
司机师傅笑着没再逗她,帮着把布包和竹篮搬上车:“快上去吧,人不多,找个靠窗的位置,能看风景。”
程野和林晚星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双人座坐下,黄毛蹲在两人中间,尾巴还在摇。车窗外,巷子里的邻居们还在挥手,李奶奶的白发在晨光里特别显眼,张大爷怀里的张小宝举着旧风车,也在挥着手。
客车慢慢开动,巷口的老槐树渐渐往后退,邻居们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巷口。林晚星趴在车窗边,看着巷子慢慢远去,有点舍不得:“他们肯定要等咱们回来,听咱们讲交流会的事。”
“嗯,等回来,好好给他们讲。”程野递给她一颗奶糖,剥了纸,“吃颗糖,甜丝丝的。”
林晚星接过糖,放进嘴里,奶香味儿在嘴里散开,抬头看着程野,笑着说:“程野哥,你说交流会是不是真的有耍猴的?还有糖画,是不是真的比小宝的风车还大?”
“肯定是。”程野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软乎乎的,“到了咱们就去看耍猴,再去买糖画,要最大的兔子,再买个大老虎的,给小宝和王婶家的小子。然后去买小灯笼,晚上提着走,再去拍照,穿你那新棉袄,戴我织的毛衣,还有李奶奶做的布鞋,拍好多好多照片。”
林晚星听得眼睛更亮了,趴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路边的麦子已经黄了,风吹过,像金色的波浪,远处的小山坡上,开着不知名的小野花,粉的、白的、黄的,好看得很。黄毛也凑过来,趴在车窗边,鼻子贴着玻璃,看着外面的风景,铃铛时不时响一下。
客车开得不快,晃晃悠悠的,像摇篮一样。林晚星吃着奶糖,看着外面的风景,不知不觉就有点困了,靠在程野的肩膀上,慢慢闭上了眼睛。程野轻轻把她的头扶好,让她靠得舒服点,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早上的风还带着点凉,别冻着。
黄毛也安静下来,蜷在两人中间,闭上眼睛打盹,铃铛偶尔发出一声轻响,和客车的“轰隆”声混在一起,特别安稳。程野靠在椅背上,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林晚星,她的睫毛很长,在晨光里投下小小的影子,嘴角还带着笑,好像在做什么甜甜的梦。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小荷包,软乎乎的,带着艾草香。又看了看放在脚边的布包,里面装着巷里人的惦记,装着饺子的香气,装着要去交流会的期待。心里突然觉得特别满,像刚盛好的饺子,鼓鼓囊囊的,全是暖意。
客车继续往前开,穿过金色的麦田,越过开满野花的小山坡,朝着镇上的方向驶去。程野知道,再过一会儿,就能看见交流会的彩旗了,就能听见热闹的吆喝声了,就能带着林晚星去看耍猴、买糖画、拍照片了,就能把巷里人的惦记,都变成实实在在的欢喜。
他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林晚星,轻轻笑了笑,心里想着:等她醒了,肯定第一时间就会问“到了没”,到时候就牵着她的手,带着黄毛,一起走进那个热热闹闹的交流会,把日子过得像奶糖一样甜,像饺子一样暖。
客车的“轰隆”声在田野里回荡,晨光洒在车窗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和黄毛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暖融融的画,慢慢驶向远方的热闹与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