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收音机的大爷走后,程野把炒花生倒在粗瓷碗里,林晚星正低头扒拉账本,手腕上的铜丝手链蹭着纸页,响。胖婶昨天修自行车没记账。她用笔尖敲着本子,她说等发了工资再给,可我看她车筐里的茄子都快堆不下了,准是又跟菜园子忙了半宿。
程野捏了颗花生剥着,花生衣落在柜台上:不急,胖婶过日子仔细,准是手头紧。他瞥见林晚星手腕上的手链,玻璃珠在光下转了圈,勒不勒?要是紧了我再松松线。
不勒。林晚星把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细白的手腕,你看,还能塞下一根手指呢。她故意把手指往手链缝里塞,指尖蹭着程野缠的棉线,软乎乎的。
程野喉结动了动,赶紧把视线挪开,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是陈爷爷扛着个竹筐过来了,筐里装着些晒干的艾草。小程,给你熏铺子用!老爷子把筐往墙角一放,拍着手上的灰,这艾草是我老婆子在河边采的,晒干了熏蚊子管用,你铺子里总开着门,蚊子准多。
陈爷爷您还惦记着这个。程野赶紧搬凳子让他坐,林晚星端了杯凉白开递过去。
咋不惦记?陈爷爷喝了口水笑,前儿个见你胳膊上叮了好几个包,准是修自行车时被蚊子咬的。对了,庙会的硬币你收好了?我特意跟银行的小同志换的新的,滑溜,好扔。
程野从兜里掏出那个小布包晃了晃,硬币撞得响。收着呢,谢谢您。
谢啥!陈爷爷摆摆手,突然往林晚星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晚星姑娘,你妈给你找裙子了不?我瞅着胖婶家有块红底碎花的布,做裙子准好看,你要是不嫌弃,我让我老婆子给你裁裁。
林晚星脸地红了,手里的账本差点掉地上:陈爷爷,不用麻烦奶奶,我妈说她箱子里有件旧裙子,洗洗还能穿。
旧裙子咋行?陈爷爷瞪了瞪眼,庙会是大事,得穿新的!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拿布去!说着就要起身,被程野按住了胳膊。
陈爷爷,真不用,晚星穿啥都好看。程野帮着打圆场,看见林晚星耳根都红透了,赶紧转移话题,您这艾草咋熏?直接点着就行?
陈爷爷这才作罢,指着竹筐说:拿火折子燎个角,挂在门框上就行,烟不大,还香。他突然想起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木头哨子,这个给晚星姑娘玩!我孙子不要的,吹着响。
哨子是桃木做的,刻着个小兔子,跟陈爷爷说的套圈摊子的大兔子一个样。林晚星接过来吹了吹,响,眼睛亮了亮。谢谢您陈爷爷,真好看。
喜欢就好。陈爷爷笑眯了眼,坐了会儿就扛着竹筐走了,走前还回头喊:记得熏艾草啊!
程野拿了把艾草,用火柴燎了燎角,艾草冒起白烟,散着股清苦的香味。林晚星凑过去闻了闻,皱着鼻子笑:像中药味。
好闻着呢,驱蚊。程野把艾草挂在门框上,看见林晚星把那个小哨子挂在帆布包上,跟小雏菊挂饰并排晃着。你还真挂着?
咋不挂?林晚星摸了摸哨子,陈爷爷特意给我的,好看。她突然想起啥,从包里掏出个小布偶,是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这个给你,庙会套不着大兔子,你就拿这个凑数。
布偶是用碎布缝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程野捏着它的长耳朵笑:你缝的?
嗯......林晚星有点不好意思,缝了三天,耳朵总歪。
好看。程野把布偶揣进兜里,贴着心口的位置,比套圈摊子的大兔子好看。
林晚星抿着嘴笑,低头继续理账本,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头发上,泛着浅黄的光。程野看着她,突然觉得铺子里的艾草香混着她洗发水的香味,比啥都好闻。
下午时,张大爷推着早点摊过来了,车斗里放着个铝饭盒。小程,给你留的肉包!老爷子把饭盒递过来,刚热过的,你跟晚星姑娘分着吃。
大爷您咋总给我们留?程野接过饭盒,热乎得烫手。
卖不完也是剩着。张大爷笑着说,瞥见林晚星手腕上的手链,眼睛一亮,这是小程做的?真俏!比我年轻时给你张奶奶编的草戒指好看多了。
林晚星赶紧把手往身后藏,张大爷又说:晚星姑娘,庙会那天我给你俩占个好位置,套圈摊子旁边有棵老槐树,站那儿凉快点,还能看清圈子落哪儿。
谢谢您大爷。程野帮着把早点摊的煤炉盖好,您三轮车的闸还好使不?要是蹭轮胎就跟我说。
好使好使,你修的咋能不好使?张大爷推着车走了,还回头喊,明早给你留糖包!
林晚星打开饭盒,肉包的香味飘出来,油乎乎的。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递了个给程野,自己拿了个小口咬着,肉汁沾在嘴角。
程野帮她擦掉嘴角的油,指尖蹭过她嘴唇,软乎乎的。两人都愣了,空气突然静下来,只有艾草的白烟慢悠悠地飘着。林晚星先红了脸,赶紧低头咬包子,程野也假装看账本,耳朵却烫得厉害。
正吃着,门口跑来个小孩,是昨天修玩具车的那个,手里攥着个玻璃球,比上次那个还亮。叔叔,这个给你!他把玻璃球往程野手里塞,我哥说这个叫,能看见影子。
程野接过来,玻璃球里真像有只小猫的眼睛,亮晶晶的。你留着吧,叔叔不要。
给你你就拿着!小孩把玻璃球往他兜里一塞,转身就跑,还喊,我哥说你修东西最好了!
程野捏着玻璃球笑,林晚星凑过来看:真好看,比我的玻璃珠还亮。她突然想起啥,从包里掏出个小铁盒,这个给你装玻璃球。盒子是饼干盒,上面印着只小熊,我攒了好多盒子,这个最结实。
程野把玻璃球放进铁盒,响。谢了。
谢啥。林晚星把铁盒往柜台里塞,看见账本上记着陈爷爷:艾草一把,香,下面画了个小小的艾草叶,还画了个笑脸,跟上次画玉米时一个样。
傍晚时,林阿姨来铺子里喊林晚星回家,手里拎着个菜篮子,里面有刚买的排骨。小程,明晚还来家里吃饭,我给你做红烧排骨。
阿姨,不用总麻烦您。程野赶紧说。
麻烦啥!林阿姨笑着说,瞥见林晚星手腕上的手链,这是小程做的?真好看,比首饰铺的还精致。晚星,你咋不跟妈说?
刚戴上......林晚星小声说,脸又红了。
林阿姨拉过程野的手看了看,指关节上有层薄茧:肯定费了不少劲吧?下次做东西戴个手套,别磨破了手。
知道了阿姨。程野心里暖烘烘的。
林晚星跟她妈往家走,走到巷口又回头,看见程野还站在铺子门口瞅着她们,赶紧挥了挥手,转身跑了。程野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回铺子,看见柜台上的小铁盒,突然想把那个桃木盒子也放进去,刚拿起盒子,听见门口传来的叫声,是李奶奶家的小狗,嘴里叼着双鞋垫。
程野接过鞋垫,是蓝布做的,上面绣着小雏菊,跟林晚星绣的一个样。他往李奶奶家走,刚上楼梯就看见老人家站在门口等他。小程,给你做的鞋垫,吸汗。李奶奶把鞋垫往他手里塞,晚星姑娘说你总穿布鞋,鞋垫容易潮,我就做了两双,换着穿。
奶奶,您太费心了。程野捏着鞋垫,软乎乎的。
不费心。李奶奶笑着说,你帮我搬花盆,帮张大爷修煤炉,这点事算啥。对了,庙会那天你俩早点去,我听说有卖糖画的,能画小雏菊,你给晚星姑娘买一个。
成,我记住了。程野把鞋垫揣进怀里,心里像揣了团热乎的棉花。
回到铺子时,天已经黑了,程野把鞋垫跟棉袜子摆在一起,都是蓝布的,上面都绣着小雏菊,看着心里暖烘烘的。他拿出桃木盒子,把那个小兔子布偶放进去,又把玻璃球也放进去,盒子里响,像藏了一盒子的欢喜。
第二天一早,程野刚把铺子门打开,就看见胖婶骑着三轮车过来了,车斗里装着些刚摘的豆角,绿油油的。小程,给你!她把豆角往柜台上一放,刚摘的,炒着吃脆。对了,我给你找了件衬衫,是我家那口子年轻时穿的,没穿过几次,你试试合不合身。她从车斗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件白衬衫,领口还带着新衣服的折痕。
婶子,不用......程野赶紧摆手。
咋不用?胖婶把衬衫往他怀里塞,庙会那天总得体面点儿,你穿这白衬衫准好看。快去试试!
程野没办法,只好拿着衬衫进里屋试。衬衫有点大,肩膀宽了些,但挺干净的。他出来时,胖婶眼睛一亮:好看!就是肩膀宽了点,我让我家那口子给你缝缝就行,保准合身。
谢谢您婶子。程野心里暖烘烘的。
谢啥!胖婶笑着说,看见林晚星从巷口跑过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晚星姑娘,你看程野哥穿这衬衫好看不?
林晚星跑到跟前,看见程野穿白衬衫的样子,脸地红了,低下头小声说:好看。
是吧!胖婶拍着手笑,我就说好看。晚星姑娘,你妈给你找的裙子呢?拿来我给你熨熨,皱巴巴的不好看。
我妈说......林晚星刚开口,就被胖婶打断了。
说啥都没用,快去拿!胖婶推着她往家走,我这儿有熨斗,熨完准跟新的一样!
林晚星没办法,只好跑回家拿裙子。程野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摸了摸身上的白衬衫,心里甜滋滋的。胖婶拍着他肩膀笑:你俩啊,就跟那刚出壳的小鸡似的,见了面就脸红。
没过一会儿,林晚星拿着条浅蓝色的裙子回来了,裙子是的确良的,上面印着小小的碎花,是去年流行的样式。胖婶接过裙子,往铺子里的案板上一铺,拿出熨斗熨了起来。你妈真会过日子,这裙子还挺新的。
我妈说就穿过一次。林晚星小声说,眼睛偷偷瞅着程野,看见他穿白衬衫的样子,心跳得飞快。
程野也在瞅她,看见她头发上别着个小发卡,是塑料的小雏菊,跟她绣的一个样。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又赶紧移开,胖婶在旁边看得直笑。
熨好裙子,胖婶把裙子叠好递给林晚星:收好了,庙会那天穿。对了,我给你俩买了两串糖葫芦,搁车斗里了,快拿去吃。
程野去车斗里拿糖葫芦,是两串山楂的,裹着糖衣,亮晶晶的。他递了一串给林晚星,自己拿了一串咬了口,酸得眯起眼,甜水却顺着喉咙往下流,心里甜滋滋的。
林晚星也咬了口,酸得皱起鼻子,却还是往下咽,看见程野眯着眼的样子,笑出声。酸吧?
酸,但是甜。程野笑着说,看见她嘴角沾着点糖衣,伸手帮她擦掉,指尖蹭过她脸颊,软乎乎的。
两人站在铺子里,手里拿着糖葫芦,艾草的香味慢悠悠地飘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暖乎乎的。程野摸了摸兜里的小布包,硬币撞得响,像在催着庙会快点来。他看着林晚星笑,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磨亮的硬币,看着普通,却藏着数不清的欢喜,藏在艾草的香味里,藏在她咬糖葫芦时皱起的鼻子里,还有他心里偷偷藏着的盼头——等庙会那天,穿她妈找的裙子,穿胖婶给的衬衫,给她套个大兔子,再跟她拍张照片,贴在铺子里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暖乎乎的日子,是他俩一起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