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巷子口的石磨就吱呀转动起来。林阿姨戴着蓝布袖套,正往磨眼里添泡发的糯米,雪白的米浆顺着青石纹路潺潺流下。朵朵踮着脚往竹匾里铺纱布,鼻尖沾着的糯米粒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妈妈,今天要做桂花年糕吗?我要在最上面撒满满一层金桂花!”
“先做些水磨糯米粉,”林阿姨笑着刮下石磨边沿的米浆,“隔壁巷子的张婶托我带两斤,说是她家小孙子最爱吃糯米糍。”她掀开陶瓮,舀出两勺去年腌的糖桂花,蜜色的花泥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再做些桂花酱,等会儿让老赵顺路送去镇上的点心铺子。”
程野的竹编棚传来笃笃的敲打声。他正用细砂纸打磨新做的竹蒸笼,篾片交错处编着细密的回纹,笼屉边沿还别着两朵风干的桂花。双胞胎举着玻璃瓶追过来,里面的桂花蜜晃出细碎的金光:“程野哥哥!青柠姐姐说要用这个给蒸笼上光!”
老赵推着三轮车从巷口进来,车斗里装着几块旧青砖,砖缝里还嵌着干枯的苔藓。“废品站收的老物件,”他敲了敲青砖,声音沉闷厚实,“王老头说这是民国时期老祠堂拆下来的,质地比现在的砖密实多了。”李老师戴着老花镜凑过来,用放大镜细看砖面上隐约的刻痕:“这上面好像有字,可惜风化得太厉害。”
青柠的染坊飘出淡淡的草木香。她正往染缸里倒晒干的苏木碎屑,绛红色的汁液在水中晕开,与先前的桂花清混在一起,渐渐染成柔和的秋香色。小芽蹲在旁边整理染好的布料,浅金色的布面上绣着的缠枝纹被秋香色一衬,竟像是从旧时光里长出来的藤蔓。
“这个颜色染竹篾肯定好看,”青柠往竹篓里舀了勺染液,“程野编的新蒸笼,用这个染过再蒸馒头,说不定都带着股桂花甜香。”她忽然瞥见老赵运来的青砖,眼睛一亮,“这些砖用来砌染坊的灶台正好!等砌好了,在砖缝里种上苔藓,就是现成的绿墙。”
陈老爷子拄着拐杖慢悠悠走来,怀里抱着个布满铜绿的旧铜壶:“收拾地窖翻出来的,”他用软布擦拭壶身,“当年我家老太婆最爱用它煮桂花茶,壶嘴的莲花纹都被摩挲得发亮了。”朵朵立刻凑过去,手指轻轻描着壶身上的缠枝莲:“爷爷,这个花纹和李老师那本《天工开物》里画的好像!”
林阿姨端着刚蒸好的糯米糕过来,热气腾腾的糕体上撒着新鲜的桂花,甜香混着糯米的清香,引得巷子里的秋虫都噤了声。“尝尝看,”她递给老赵一块,“这次多加了两勺桂花蜜,比上次的更软糯些。”老赵咬了口,糖桂花在齿间爆开,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比我年轻时在苏州吃的桂花糕还地道!”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巷子,给每样物件都镀上一层金边。程野在竹编棚前搭起木架,将染好的竹蒸笼悬空晾晒,秋香色的篾片在风中轻轻摇晃,像一串被阳光浸透的音符。青柠用桂花染的丝线,在蒸笼盖上绣着“岁岁安康”的字样,针脚细密得如同秋日的雨丝。
李老师和老赵蹲在地上研究青砖,拿着刷子细细清理砖面的苔藓。忽然,老赵轻呼一声:“有字!快看!”众人围过去,只见砖面凹陷处,隐约露出“光绪廿三年”的字样,虽然历经百年风雨,却仍带着股古朴的韵味。“这可是实打实的老物件,”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用来砌灶台,倒像是把百年岁月都嵌进去了。”
朵朵和双胞胎在井台边玩闹,用桂花染的颜料在青砖上画画。浅金色的藤蔓缠绕着秋香色的花朵,砖缝里新种的苔藓嫩绿欲滴,倒像是从画里长出来的景致。林阿姨端着刚腌好的桂花酱过来,笑着摇头:“你们这些孩子,把青砖都当成画布了。”
暮色渐浓时,新砌的灶台终于完工。古朴的青砖垒成莲花状的灶膛,砖缝里的苔藓泛着幽幽绿意,与青柠染坊的秋香色布帘相映成趣。程野编的竹蒸笼已晾干,篾片上的桂花清香与染液的草木香融为一体,竟比先前更添几分韵味。
林阿姨用新蒸笼蒸了锅桂花馒头,雪白的面团里裹着金黄的桂花馅,蒸笼盖上的“岁岁安康”在蒸汽中若隐若现。老赵开着三轮车去送桂花酱,车斗里还放着几块青砖,说是要给废品站的王老头看看新发现。陈老爷子坐在灶台边,用旧铜壶煮着桂花茶,壶嘴冒出的热气里,仿佛又浮现出老伴年轻时的笑颜。
小芽坐在老槐树下写日记,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202x年x月x日,老赵的青砖里藏着百年光阴,程野的蒸笼吸饱了秋香色的日光,林阿姨的桂花馒头香飘满巷。原来生活就像这口新砌的灶台,把旧时光细细打磨,再添上当下的烟火,便能熬出最温暖的岁月。”
夜风轻拂,檐角的铜铃又开始叮咚作响。青柠的染坊里,新染的布料在月光下轻轻摇晃,绣着的缠枝纹仿佛在慢慢生长。程野编的竹灯笼亮起暖黄的光,照亮了巷子口的桂花糕摊,也照亮了这方充满烟火气的小天地。那些被岁月沉淀的旧物,那些带着温度的日常,正随着竹蒸笼里飘出的甜香,在时光里静静流淌,酿成一首永不落幕的生活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