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门被推开时,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程野正把最后一锅糖浆倒进保温桶,铁皮桶壁烫得能煎鸡蛋。野哥快看!秦砚举着手机在雪地里蹦,棉鞋踩出的脚印里很快积了薄冰,那辆大巴车!车牌号是咱们市的!
程野往嘴里塞了块冻硬的油饼,边嚼边往归墟河冰面走。晨雾还没散,白蒙蒙的河面上飘着几个红气球,是王大爷提前绑在糖葫芦车栏杆上的,风一吹就往冰窟窿里钻。张叔的三轮车呢?他突然发现河岸边空荡荡的,昨天说好的展台连影子都没有。
在桥洞底下躲着呢!张叔的大嗓门从雾气里钻出来,接着是铁轱辘碾冰面的咯吱声。三轮车披着块红绒布,上面插满了糖葫芦,糖壳在朝阳下闪着光,像串小灯笼。怕冻着糖画,张叔把车停在背风处,哈气在胡子上结成白霜,我家老婆子连夜缝的保温罩,你瞅瞅。
程野刚掀开罩子,林晚星就抱着个大纸箱跑过来,里面的糖画坯子用棉絮裹得严实。王大爷在仓库熬第二锅糖,她往冰面上铺厚纸板,防止糖画台打滑,苏晓棠他们带着刻刀在桥洞下暖手呢,说手冻僵了刻不了字。
话音刚落,桥洞里就涌出来五个穿棉袄的年轻人,梳马尾的女生举着刻刀转圈,刀刃在晨光里划出亮线。程师傅!字模都消毒了!她把个铁皮盒往程野手里塞,里面的木质字模码得整整齐齐,我爸是木匠,连夜给咱们修了十个新模子!
秦砚突然尖叫着往大巴车跑,棉手套跑飞了都没察觉。是李大哥!他扑在车窗上哈气,玻璃上很快蒙了层白雾,我给您留了最甜的糖稀!车窗降下来,李大哥探出头笑,脖子上挂着串橘子糖,糖纸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小秦别慌,李大哥跳下车时踩在冰上,趔趄着差点摔倒,员工们在后面两辆车,我先过来看看场地。他突然指着程野手里的保温桶,眼睛亮得像糖画里的琉璃珠,这就是熬糖的家伙?比我想象的小巧......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惊呼声打断。苏晓棠举着个老虎糖画从桥洞冲出来,糖老虎的尾巴在风里晃悠,爪子上还沾着片雪花。程野哥你看!她把糖画举到李大哥面前,糖霜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这个能撑到中午不化!
李大哥刚要伸手接,突然听见大巴车喇叭响。后面跟着的两辆中巴车慢慢停下,车门打开时涌出黑压压的人群,羽绒服帽子上的绒毛在风里乱动,像群刚睡醒的小绒球。都排好队!李大哥扯着嗓子喊,声音在冰面上撞出回声,二十人一组,轮流看制作过程!
程野往糖画台上倒糖浆,粘稠的液体在木板上漫开,很快凝成琥珀色的薄膜。先做五十个生肖糖画当样品,他往林晚星手里塞了个长柄勺,你负责给糖画吹冷风定型,我来画轮廓。林晚星刚举起小风扇,就被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拽住衣角。
姐姐,我要个兔子糖画。小姑娘仰着脸,睫毛上沾着雪粒,要带长耳朵的,像我书包上那个。林晚星刚要答应,突然发现小姑娘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上面印着程爷爷年轻时做糖画的照片。
这是你爷爷?她指着照片问,小姑娘突然笑起来,露出颗缺牙:是我太爷爷!他说以前在供销社门口总买程爷爷的糖画,还攒了好多糖纸呢!说话间,李大哥带着几个员工围过来,手机举得像小树林,闪光灯在雪地里此起彼伏。
程师傅能现场画个凤凰不?戴眼镜的男生举着手机录像,镜头差点怼到程野脸上,我们公司logo就是凤凰,想拍个制作全过程当宣传素材。程野往勺子里舀了勺热糖浆,手腕一抖,金色的糖丝就在木板上游走,很快勾勒出凤尾的曲线。
林晚星举着小风扇对着糖画吹,冷风让糖丝迅速凝固。小心烫!她突然抓住个伸手摸糖画的小男孩,指尖触到他羽绒服上的毛绒球,要等糖完全硬了才行,不然会粘手上。小男孩噘着嘴点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正在成形的凤凰翅膀。
桥洞下突然传来争吵声。程野刚把凤凰糖画递给戴眼镜的男生,就听见秦砚在喊。挤过去才发现,三个大妈正围着苏晓棠的刻字台,手里都攥着写名字的纸条。我儿子今天生日!胖大妈把纸条往最上面放,先给我刻!
我孙子要上台表演,穿蓝布袄的大妈把纸条拍得啪啪响,急用!耽误了你们赔得起?苏晓棠急得脸通红,手里的刻刀在糖坯上打滑,差点把字刻成。程野刚要上前解围,林晚星突然把个铁皮饼干盒往桌上一扣。
抽号!她从盒里摸出把竹签,上面写着数字,抽到几号按顺序来,谁也别插队。胖大妈刚要嘟囔,看见盒盖上贴着的程记糖画规矩就闭了嘴,那是林晚星昨晚照着程爷爷笔记抄的,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糖老虎。
李大哥突然举着个扩音喇叭跑过来,塑料喇叭壳上沾着雪。家人们安静下!他对着喇叭喊,电流声刺得人耳朵疼,程师傅要展示失传的吹糖转人群突然安静下来,连风都好像停了,只有远处王大爷的糖葫芦车在咯吱响。
程野往嘴里含了口热糖浆,腮帮子鼓得像青蛙。林晚星赶紧递过根细竹管,他咬住管子轻轻吹,糖稀在手里慢慢膨胀,变成个圆滚滚的糖球。接着手腕一转,糖球就像长了腿似的转起来,转着转着就成了个螺旋形,像根拧着的糖麻花。
人群里爆发出惊呼,手机拍照的咔嚓声此起彼伏。穿红棉袄的小姑娘突然哭起来,胖妈妈赶紧掏出纸巾擦她的鼻涕:咋哭了?不是想看糖画吗?小姑娘指着程野手里的糖螺旋抽噎:我也想转......我转不来......
程野突然把糖螺旋递过去,竹管还插在上面。来,我教你。他握着小姑娘的手轻轻转,糖丝在阳光下拉出金线,慢点儿,对......就像转你那个兔子书包拉链。小姑娘的哭声渐渐变成笑声,糖螺旋在她手里慢慢变成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林晚星刚把这一幕拍下来,手机就震个不停。是医院护工发来的视频,程爷爷坐在病床上举着手机,屏幕正对着病房电视,上面在直播归墟河的糖画摊。小程的手法没忘......老人的声音带着笑意,输液管在手机镜头前晃了晃,让他给我留个龙糖画,要带火焰的。
程爷爷要看龙!林晚星举着手机冲程野喊,手指冻得在屏幕上划不动。程野往勺子里舀了满满一勺糖浆,手腕猛地抬高,金色的糖丝在木板上铺开,龙身蜿蜒着穿过几朵糖云,爪子上还抓着颗糖珠,阳光照上去透亮得像水晶。
秦砚突然抱着个大保温桶跑来,里面的姜茶晃出不少,在雪地上烫出个个小坑。野哥快喝!他往程野嘴里塞了个保温杯,金属边缘硌得下巴生疼,李大哥说再加两百个订单,要印公司名字的糖画胸牌!
程野刚喝了口姜茶,就看见王大爷推着辆小推车从仓库方向过来,车斗里摆着六个保温桶,每个桶上都贴着张纸条:1号桶:原味糖浆2号桶:橘子味......老婆子熬了通宵,王大爷擦着汗笑,说年轻人喜欢花样多的,加了点果汁进去。
穿蓝棉袄的大妈突然尖叫一声,手里的糖画掉在雪地上。福她蹲下去捡,糖壳碎成好几瓣,刚拿到手就化了......林晚星赶紧递过去块新的,是苏晓棠刚刻好的糖片:这个加了双倍麦芽糖,在手里攥半小时都没事。
大妈刚接过糖片,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辆警车慢慢停在路边,两个警察踩着冰面过来,帽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谁是程野?带头的警察掏出本子,笔在冻硬的纸页上划不出字,有人举报你们在冰面违规经营。
程野刚要说话,李大哥突然挡在他身前。警官同志,他掏出营业执照复印件,纸页在风里抖得厉害,我们跟文旅局报备过,归墟河冬季民俗体验活动,手续齐全。他突然指着远处的指示牌,雪地里立着块木牌,上面写着归墟河糖画非遗体验点。
警察往木牌看了眼,突然笑了。是张所让我们来的,年轻的警察摘下手套,露出冻红的手,他儿子在家哭着要糖画,说同学都有......程野赶紧舀了勺糖浆,三两下画出个小警车糖画,车轮子是用芝麻粒拼的。
这个送给他。程野把糖画递过去,警察接的时候差点掉地上。谢了啊,年长的警察往本子上盖了个章,注意安全,冰面薄,别让太多人聚在一块。他转身时突然回头,我小时候也买过程老爷子的糖画,孙悟空的,能啃一下午。
太阳升到头顶时,冰面上的人渐渐少了。张叔的糖葫芦卖得只剩两串,王大爷的保温桶空了四个,苏晓棠他们的刻刀上都沾着糖渣。最后二十个订单!秦砚举着个破喇叭喊,嗓子哑得快说不出话,做完咱们收摊吃火锅去!
林晚星往程野手里塞了个暖手宝,橡胶皮上的牡丹花被糖浆浸得发暗。你看河对岸,她指着远处的雪坡,几个孩子举着糖画在滚雪球,糖老虎的尾巴在雪地里拖出道金线,像不像程爷爷照片里的场景?
程野突然往仓库跑,军大衣的扣子在雪地上划出浅沟。林晚星追过去时,正看见他在翻那个旧木箱,程奶奶绣的老虎布偶被翻了出来,绿眼睛上沾着片糖渣。给孩子们的,他把布偶塞进个小姑娘手里,是早上哭鼻子的那个,这个老虎能镇住所有不开心。
小姑娘刚接过布偶,李大哥就举着个大蛋糕走过来,奶油在寒风里冻得硬邦邦。给你们庆功的!他把蛋糕往冰面上的纸板放,蜡烛刚点燃就被风吹灭,我公司那帮小子说,这是今年最有意义的团建,比去KtV强百倍。
程野切蛋糕时,刀刃在冻硬的奶油上打滑。李大哥,他突然停下刀,下次团建还来不?王大爷说要做糖画糖葫芦,张叔准备搞个糖画dIY比赛。李大哥刚要回答,手机突然响了,是他老婆打来的,声音在听筒里炸响:你带的糖画呢?我跟咱妈等一下午了!
收拾东西时,林晚星发现雪地里有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还有张纸条:买糖画的钱,孙子说太好吃了,下次还来。钱下面压着颗橘子糖,糖纸皱巴巴的,是程野昨天揣在兜里忘了给人的那颗。
程野把最后块糖画台板搬上三轮车时,突然发现冰面上有串小脚印,从他们的摊位一直延伸到桥洞。是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她的兔子书包落在桥洞下,里面鼓鼓囊囊的,塞着好几块没吃完的糖画,还有片程爷爷糖画模子的碎木片。
明天还来不?林晚星踩着程野的脚印往仓库走,棉鞋里灌进的雪化成了水,冻得脚发麻。程野突然转身抱住她,军大衣把两人裹在里面,风钻不进来,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像熬糖时锅里的泡泡,咕嘟咕嘟的。
后天也来,程野往她头发里塞了颗糖,是用今天剩下的糖浆做的,小小的心形状,直到程爷爷能亲自来为止。他低头时,林晚星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片糖渣,像落了颗星星。
仓库的灯亮起来时,归墟河的冰面开始发暗。张叔在收拾糖葫芦签子,王大爷在洗保温桶,秦砚趴在桌上数钱,硬币在冻硬的桌面上蹦得老高。程野往灶台上倒糖浆,准备熬明天用的糖稀,林晚星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磕在他背上。
锅里的糖在冒泡呢,她的声音闷闷的,像不像咱们的日子?程野把火调小些,糖浆在锅里转着圈,泛起层层叠叠的糖浪。他笑着转身,鼻尖蹭到她的额头,而且是越来越甜的那种。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轻巧巧的,落在仓库的玻璃上,很快化成小小的水痕。锅里的糖浆咕嘟着,案上的刻刀闪着光,远处传来秦砚数错钱的懊恼声,混着王大爷哼的老调子,在归墟河的暮色里,像一锅熬得正浓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