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凤九歌那一声凄厉的呼喊，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在骤然寂静下来的皇城广场上空回荡，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她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唯有那名暗卫浑身浴血、昏死过去的惨状，以及他口中“皇陵绝杀大阵”、“黑气冲天”的字眼，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入她的脑海，冻结了她刚刚因身份确立、旧部归附而燃起的炽热血液。
她纤细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手臂上那已蔓延至手肘的琉璃化区域，因这极致的情感冲击，骤然传来一阵刺骨钻心的剧痛和寒意。那透明的肌肤下，青蓝色的血管脉络如同被冻结的溪流，剧烈搏动着，清晰得令人心惊。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虚弱感，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抽干她站立的力量。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狂跳，急促得如同战场上的奔雷鼓点，却又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停止，沉入无边的黑暗。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伴随着手臂上那非人的琉璃光泽，无声地诉说着过度动用因果镜力量所带来的可怕反噬。
一只沉稳有力、却同样带着冰凉体温的大手，及时而坚定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是萧无痕。
他肩上的箭矢尚未拔出，乌黑的箭杆与银甲破损处形成的对比触目惊心。谢云舟的几根银针仍颤巍巍地停留在伤口周围，勉强封住那“鸩羽泪”毒素的蔓延。他的脸色因失血和毒素侵蚀而显得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盯准猎物的鹰隼，紧紧锁定在凤九歌苍白如纸、写满惊惶与痛楚的脸上。同时，他眼角的余光已如冷电般扫向皇陵的方向，眸底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皇陵绝杀大阵？九幽黄泉？二皇子萧无绝，竟真的疯狂至此？！他难道不知道，启动这等有伤天和的远古凶阵，不仅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或许是施术者的精血寿命，或许是无数生魂祭品——更可能引动地脉深处积郁的戾气，反噬己身，甚至波及整个京畿之地，造成生灵涂炭的大灾劫吗？！萧无痕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凤九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是一种源于内心最深处的、对至亲安危的恐惧。
而老夫人……那个睿智、坚韧，如同定海神针般支撑着凤家、也支撑着九歌精神世界的老妇人，竟然为了阻止这疯狂的行径，孤身涉险，如今更是生死未卜！萧无痕的脑海中闪过凤老夫人那双看透世事的睿智眼眸，想起她对自己的认可与嘱托，心中不由一沉，一股混合着担忧与愤怒的情绪在胸腔间激荡。
“我要去救祖母！立刻！马上！”凤九歌猛地抓住萧无痕扶住她的手臂，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他冰冷的银甲缝隙，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又透出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她脑海中全是凤老夫人慈祥而睿智的面容，是重生以来祖母对她毫无保留的教导与维护，是祖母将“心凰玉”交给她时那深沉的目光……更是前世，她听信谗言、气死祖母那悔恨终生的画面……悔恨、担忧、恐惧，如同无数只毒蚁，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心脏。她不能再失去祖母一次！绝不能！这个念头如同地狱燃起的野火，在她心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吞噬。手臂上的琉璃化区域似乎因她情绪的剧烈波动，那冰针穿刺般的痛楚又加剧了几分，寒意沿着经脉向上蔓延。
“不行！”萧无痕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强忍着肩伤因动作牵扯传来的、如同撕裂般的剧痛，以及那“鸩羽泪”毒素被银针封住后依旧不断渗透出的阴寒麻痹之感，用未受伤的右手更加用力地稳住她，“这极有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苏清婉刚逃，二皇子便启动皇陵大阵，偏偏在此刻传来老夫人孤身前往、失去联系的消息……九歌，你冷静想想！他们的目标，就是要让你我自乱阵脚，放弃此刻直取皇宫、平定叛乱的最佳时机！一旦我们分兵皇陵，主力被牵制，皇宫防御得以加固，甚至让萧无绝联络上外部藩镇勤王，战事迁延，届时死的就不仅仅是老夫人，而是成千上万无辜的将士和百姓！”
他的分析如同寒冬腊月里兜头泼下的冰水，让被亲情冲昏头脑的凤九歌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混沌的脑海瞬间清明了几分。
是啊……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广场验身刚刚结束，她与无痕的身份得到公开承认，旧部归心，文官表态，军权在握，正是携煌煌大势，以雷霆万钧之力直捣黄龙，清君侧，正朝纲的千载良机！对方在这个时候，抛出祖母身陷皇陵的噩耗……其用心，何其毒辣！她若不顾一切前往皇陵，不仅会错失战机，让二皇子与苏清婉赢得喘息之机，更可能一头扎进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届时非但救不了祖母，反而会将自己和这支刚刚凝聚的力量葬送。
可是……那是祖母啊！是今生给予她信任、教导她权谋、支撑她走过最艰难赎罪之路的至亲！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祖母真的为了阻止那劳什子“九幽黄泉”大阵而陷入绝境，正等待着她的救援呢？她若因顾虑阴谋而弃之不顾，与前世那个冷血无情、间接害死祖母的“毒妇”又有何异？！那种刻骨铭心的愧疚和恐惧，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两难的抉择，如同两座无形却重逾千钧的巨山，轰然压在凤九歌的心头，让她纤细的脊背都不由自主地弯曲了几分，几乎喘不过气。一边是至亲性命，血浓于水；一边是天下大势，是万千刚刚宣誓效忠的旧部与百姓的期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娇嫩的肌肤被刺破，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沾染了指尖，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被无形力量从内部撕裂的、深入骨髓的煎熬。她的眼神空洞了一瞬，仿佛透过眼前混乱的广场，再次看到了前世凤家满门抄斩时染红街口的血色，看到了祖母被她气死时那失望而悲痛的眼神……不，她不能再让任何悲剧重演，无论是祖母的，还是这天下苍生的！强烈的执念与责任感，如同两条绞索，勒得她快要窒息。她的脸色变幻不定，挣扎与痛苦清晰地写在脸上。
台下，刚刚还群情激昂、准备誓师出征的将士和旧部们，此刻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陷入了沉默和不安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之上，聚焦在那绯红身影与银甲染血的镇北王身上，等待着他们的决断。刚刚凝聚起来的、如同旭日初升般的磅礴气势，仿佛被这冰冷的现实瞬间冻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焦灼的气息，连风似乎也停止了流动，只有各色旗帜在凝滞的空气中发出无力的扑簌声。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越众而出。谢云舟已暂时处理完萧无痕伤口周边的紧急情况，确保毒素不会快速蔓延。他拭去指尖沾染的些许血污，清隽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略带疏离的平静，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与担当。他步伐从容，青衫在微风中拂动，仿佛浊世中的一株青竹，卓然而立。
“皇陵之事，交给我。”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凤九歌和萧无痕耳中，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中投下了一颗定心石，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药王谷传承千年，对天下奇阵、机关秘术、毒物煞气皆有涉猎与研究。我即刻带领谷中精通此道的弟子，以及一队精锐暗卫，火速前往皇陵查探。”
他看向凤九歌，目光坦然清澈，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悲悯与承诺：“老夫人于我，亦有半师之谊，多次指点迷津。我向你保证，只要老夫人尚有一线生机，谢云舟必竭尽毕生所学，将她安然带回。”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力量。这份承诺，重于千金。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银针囊袋尾端，这是他思考复杂问题时下意识的习惯动作，显示出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只是强大的专业素养让他保持了表面的镇定。
凤九歌猛地抬头，盈满水光与挣扎的眸子对上了谢云舟平静却坚定的目光。她深知谢云舟的能力，不仅是起死回生的医术、莫测高深的毒术，还有他作为药王谷少主所掌握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针对各种阴邪阵法的秘术底蕴。由他前去，确实比她自己这个半吊子，仅凭一腔热血贸然前往要稳妥得多，也专业得多。他是在用最实际的方式，为她分担这最大的压力，解开这个看似无解的死结。她看到谢云舟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关切，心中微暖，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心中剧烈的挣扎，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理智告诉她，这是当前局面下最优、也是唯一可行的选择。情感上，将拯救祖母的重任完全托付他人，依旧让她感到无比揪心和难以言喻的愧疚，仿佛自己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仿佛带着硝烟与铁锈的味道，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眼眶的热意，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如同被泪水洗涤过的星辰。她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那枚之前凤老夫人交给她的、触手温润、蕴含着奇异能量的“心凰玉”，郑重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放入谢云舟摊开的掌心。玉佩在她掌心还残留着一丝体温和依恋，那是祖母的体温，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寄托。
“云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这枚玉佩，是母亲遗物，祖母说或对皇陵机关有用，能感应血脉，破除迷障。你带上它……一切，就拜托你了！请务必……务必护祖母周全！”千言万语，最终化作这最沉重的托付。她的指尖在交出玉佩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交出去的是半条性命，是自己作为孙女应尽的责任。
谢云舟感受到玉佩上传来的淡淡暖意，以及那蕴含其中的、独特的凤凰血脉气息，还有凤九歌指尖那微不可查的、泄露了内心恐惧的颤抖。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有关切，有承诺，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将玉佩紧紧攥入掌心，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力量，重重点头：“放心。”言简意赅，却掷地有声，如同立下的军令状。他感受到玉佩上那奇异的气息与自身药王谷功法的隐隐共鸣，心中对此次皇陵之行的凶险又多了几分预估，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唯有眼神更加锐利。
他没有再多做停留，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告别，转身便利落地跃下高台，青衫拂动间，已开始迅速点选人手。数名作普通百姓打扮、但眼神精亮、气息沉稳的药王谷弟子无声无息地如同溪流汇海般汇聚到他身边。同时，暗一如同鬼魅般出现，亲自挑选了一队最擅长潜行、突击、破阵的凤家暗卫精锐，迅速集结到谢云舟身后。不过片刻功夫，一支虽人数不多，但个个气息精悍、专业性极强的精干小队便已成型。谢云舟目光扫过众人，没有任何战前动员，只沉声吐出两个字：“出发！”
顿时，这支小队如同蛰伏已久的利箭离弦，在谢云舟的带领下，化作一道青色的疾影，朝着城外皇陵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尽头，只留下扬起的淡淡尘土和一片凝重的目光。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凤九歌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些许，但那份对祖母安危的深切担忧，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寒冰。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身面向台下。此刻，她不能沉溺于个人的情感，必须坚强，必须成为所有人依赖的支柱，必须将刚刚那被动摇的军心，重新凝聚起来！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因至亲安危而方寸大乱的少女，而是肩负着无数人期望的凤鸣公主，是即将引领一场变革风暴的核心！她挺直了背脊，将那身绯红的衣裙衬得如同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战旗般耀眼夺目，仿佛所有的脆弱都被强行压入了心底最深处。
萧无痕感受到她气息的变化，从之前的惶惑无助转变为现在的坚毅决然，心中微定。他强忍着肩伤和毒素带来的持续不适，踏前一步，与凤九歌并肩而立。尽管肩头箭伤依旧触目惊心，脸色也因失血而苍白，但他挺拔的身姿如同永不弯曲的标枪，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久经沙场、杀伐决断的统帅气场，瞬间镇住了台下所有略显躁动和观望的人心。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般扫过台下，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神一凛，低下头去，生出敬畏之心。
“萧怀安！”萧无痕的声音因受伤而略带沙哑，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穿透空气，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末将在！”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将萧怀安立刻抱拳躬身，激动地应道，声音洪亮如钟。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胸腔中积郁的忠义与愤懑，终于有了宣泄之时。
“着你即刻整编所有前来归附的前朝旧部，按原隶属、特长及现有战力，分编入‘凤翼’前、后、左、右四军！优先配备缴获的制式军械！一炷香内，我要看到详细名册与各级将领名单！延误者，军法从事！”萧无痕的命令简洁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遵令！”萧怀安声音更显亢奋，带着重回战场的激动与责任感，立刻转身，开始雷厉风行地呼喝下令。那些刚刚归附的旧部闻令而动，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和令行禁止的作风，迅速开始列队、登记、领取装备。场面虽然忙碌紧张，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显示出萧无痕治军的严谨高效，也让那些原本还有些疑虑的新归附者心中大定。
“凤长渊！”萧无痕目光转向一旁神色肃穆的凤长渊。
“老夫在。”凤长渊肃容应道，上前一步。他看着台上并肩而立的女儿和未来女婿（他心中已认定），心中百感交集，有对女儿成长的欣慰，有对老妻安危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光复正统、重振朝纲的决然。
“请首辅大人即刻协调统筹所有愿意效忠的文官及世家力量，稳定城内秩序，安抚百姓，开设粥棚，维持市面，同时全力筹措粮草军械，保障大军后勤供应！凡有趁机作乱、散布谣言、囤积居奇者，无论身份背景，一经查实，一律按战时军法处置！必要时，可先斩后奏！”萧无痕的声音带着铁血的味道，深知非常时期需用非常手段。
“王爷放心，稳定后方，筹措粮饷，本就是老夫分内之事！必不辱命！”凤长渊眼中精光一闪，拱手沉声领命，立刻带着一批核心文官和具有影响力的世家代表匆匆离去，开始部署各项事宜。他的步伐稳健而迅速，仿佛肩负的重任让他瞬间年轻了十岁，充满了干劲。
“暗一！”萧无痕再次点名，声音冰冷。
“属下在！”暗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台侧阴影处，单膝跪地，低头听令。
“着你暂代‘影卫司’统领之职，统合凤家暗卫、镇北王府暗影卫及旧部中所有擅长侦查、刺杀、潜伏、情报分析之人，组建新的、覆盖全城乃至辐射周边的情报网络！我要在半个时辰内，知道皇宫九门最新的布防情况、兵力调配、二皇子与苏清婉的确切位置及动向，以及任何可能与‘九幽黄泉’大阵相关的蛛丝马迹！所有情报，直接向我与公主汇报！”
“是！属下即刻去办！”暗一领命，没有任何多余言辞，身形一闪，已再次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萧无痕一道道命令发出，条理清晰，权责分明，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又精准地覆盖了军事整合、后勤保障、情报网络、民心稳定等所有关键环节。他将新归附的、来源复杂的力量，以最高效的方式整合起来，化零为整，形成拳头，展现出其作为三十万镇北军统帅的卓越才能与铁腕风格。原本因突发状况而有些混乱和士气受挫的场面，迅速变得井然有序，一股森严、高效、充满杀伐之气的战争机器，开始轰然运转，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力量。他的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切中要害，让人不得不佩服其洞察力和在巨大压力下的决断力。
台下众人，无论是前朝旧部、凤家势力，还是原本的镇北军将士，看着高台上那个银甲染血、面具已卸、露出疤痕狰狞却气势惊人如同战神般的男子，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敬畏与信服。这才是他们值得誓死追随的少主！是能带领他们冲破黑暗、夺回江山、光复正统的雄主！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在前方闪耀，刚刚有些动摇的军心，此刻变得无比坚定。
而站在他身边的凤九歌，也没有丝毫迟疑或空闲。在萧无痕雷厉风行地整合军事力量、发布命令的同时，她已命人迅速取来纸笔砚墨。一张宽大的梨花木案被抬上高台，铺上了雪白的宣纸。她立于案前，微微闭目，将脑海中翻腾的怒火、对正统的坚持、对民生的考量、对奸佞的痛恨，以及对当前局势的清醒认知，迅速沉淀、提炼、升华。她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唇线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与巨大的决心。
片刻后，她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与坚定，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寒冰。她执起狼毫，蘸饱了浓墨，手腕悬空，力透纸背，一行行遒劲有力、带着金石之气与女子特有韧劲的文字，如同刀劈斧凿般，落在雪白的宣纸之上，字字千钧：
“《告天下檄文》”
“轩辕氏不肖子孙，凤鸣公主九歌，泣血顿首，昭告天下臣民：”
“夫天道昭昭，神器有归。自我轩辕圣祖，承天受命，抚有四海，仁德布于宇内，泽被苍生，垂三百载矣！然至伪帝萧琰，本为先帝帐下佞臣，狼子野心，矫诏篡位，弑君杀兄，屠戮忠良，窃据大宝二十载！其罪一也！”
“伪帝得位不正，心怀鬼胎，任用宵小，苛政虐民。赋税如虎，徭役似蟒，致使百姓流离，饿殍遍野，府库空虚而朱门酒臭！其罪二也！”
“纵容嫡子萧无绝，结党营私，勾结妖女苏清婉（原尚书府庶女，冒认皇裔，心术不正），祸乱朝纲，残害宗室，构陷忠良，更于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公主，毒杀亲王，人神共愤！其罪三也！”
“今更丧心病狂，欲启动皇陵远古绝阵‘九幽黄泉’，引地脉戾气，祸乱京城，视万民性命如草芥，此等倒行逆施，天地不容！其罪四也！”
“九歌承蒙天眷，身负凤鸣血脉，颈后图腾显现，引百鸟来朝，此乃天命所归，正统所在！镇北王萧无痕，忠良之后，太子遗孤，忍辱负重，英武睿智，乃国之干城！今伪帝罪行累累，恶贯满盈，神人共弃！”
“故，九歌奉天承运，不得已而起兵，非为一家一姓之私利，实为承继轩辕正统，肃清奸佞，拨乱反正，解民于倒悬，还天下以清明！此心昭昭，可鉴日月！”
“檄文到日，望四海豪杰，各州义士，深明大义之臣工，能辨忠奸之藩镇，速起响应，共襄义举！或提一旅之师，或助粮草之资，或传檄以定民心！凡助纣为虐，负隅顽抗者，即为天下公敌，大军到时，定当犁庭扫穴，片甲不留！”
“天命在兹，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切切此布，咸使闻知！”
“凤鸣公主 轩辕九歌 谨告”
“ xxxx年x月x日 ”
文成，掷笔！
那狼毫笔被重重搁在笔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凤九歌看着那墨迹淋漓、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与怒火的檄文，胸中一股浩然之气激荡不休，冲散了部分因祖母安危而积郁的阴霾。这篇檄文，不仅条分缕析地列举了伪帝萧琰的四大罪状，言辞犀利，直指要害，更阐明了自己起兵的正当性与必要性，将她“凤鸣公主”的天命身份与“解民倒悬”、“还政于民”的崇高理念紧密结合，占据了道义的绝对制高点。她仿佛能感受到笔下文字所承载的重量，那是无数前朝忠烈冤魂的呐喊，也是天下饱受蹂躏的苍生的殷切期望。
“立刻将此檄文，誊抄千份，以最快速度，通过所有渠道，散发至京城各处街巷、衙门、军营，并动用八百里加急、信鸽、秘密通道，传檄天下各州府！”凤九歌的声音清越而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高台上下。她的目光扫过台下众多热切的面孔，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与斩钉截铁的决绝。
“是！”立刻有数名精心挑选的文吏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檄文原件取走，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迅速安排人手分工抄写、盖印、分发。这些文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与使命感，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参与一件足以扭转乾坤、载入史册的大事，笔下流淌的是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
这篇凝聚了凤九歌心血与意志的檄文，如同在已渐起波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巨浪！
檄文内容以惊人的速度在京城传播，并通过信鸽、快马、乃至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渠道，向着大梁（或者说，即将成为过去式的“大梁”）的每一个角落辐射开去。文字的力量在这一刻显现无遗，它比刀剑更能穿透人心。
早就对当今朝廷赋税沉重、吏治腐败、贵族横行心存不满的底层百姓，闻之奔走相告，心中那被压抑已久的怨气和对清明政治的渴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明确的指向。茶馆酒肆中，田间地头里，人们窃窃私语，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纷纷念叨着“凤鸣公主”、“正统归来”。
一些本就对萧琰皇位正统性心存疑虑、或与凤家、萧无痕有旧，或单纯看好这支新兴力量所展现出的气势与潜力的各地藩王、手握兵权的将领、以及盘踞地方的士族豪强，在接到檄文后，反应各异，有人观望，有人犹豫，但行动派却出奇地迅速——
距离京城最近的河东节度使，第一个公开响应，派遣长子率五千精锐骑兵，押送大批粮草，星夜兼程，赶往京城助战。那隆隆的马蹄声如同滚动的雷鸣，踏碎了夜晚的宁静，也踏碎了伪帝一方期待外援的美梦。
素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江南三大世家，联名上书（自然是上给凤九歌这边），表示愿提供相当于朝廷三年赋税所需的钱粮，支持公主“光复正统，再造乾坤”。他们的商船连夜启航，满载着白花花的米粮和支撑战争的希望，浩浩荡荡驶向北方。
北地边军之中，数位曾深受萧无痕恩惠或被其超凡军事才能折服的将领，虽因职责所在不能轻易离开防区，却也纷纷秘密来信，表示愿在必要时提供策应，并果断截留了朝廷发往边关的、要求他们回师勤王的密令。广袤的边关风沙中，忠诚与背叛在悄然上演，人心的向背已然分明。
甚至连远在西南苗疆的几个大部族，因之前谢云舟前往寻药而建立的深厚交情，以及对这些闭塞之地许下的通商、教化等承诺，也派出了隐秘的使者，表示愿意提供一些诸如驱虫、破瘴、乃至某些不为人知的“特殊”帮助……崇山峻岭间，隐秘的势力开始涌动，天下的棋局变得更加复杂。
一时间，风云激荡，天下响应！檄文所至，如春风化雨，又似烈火燎原！
以凤九歌、萧无痕为核心的“正统派”（或称“凤鸣”集团），与以伪帝萧琰、二皇子萧无绝为首的“保皇派”（或称“伪朝”集团），初步形成了南北对峙、天下二分的宏大格局！一场席卷整个神州大地，决定未来百年气运的巨大风暴，已然拉开沉重的序幕！历史的车轮，在这一刻伴随着檄文的传扬，轰然转向，碾过旧时代的腐朽，冲向未知的黎明。
……
与皇城广场上那股蓬勃新生、锐意进取、充满希望的力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宫深处那弥漫着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惊怒、压抑与恐慌。
金銮殿上，早已不复往日庄严肃穆的景象。龙椅之上的皇帝萧琰，不过五十许人，此刻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头发散乱，脸色铁青中透着灰败，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微微颤抖。他面前，那份刚刚被心腹太监战战兢兢、几乎是爬着呈上来的《告天下檄文》抄本，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几乎要从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跌落下来。殿内烛火摇曳不定，将他扭曲变形、充满戾气的影子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更添几分诡异与阴森。
“反了！都反了！”萧琰猛地将抄本狠狠摔在地上，还用脚疯狂地践踏着，仿佛要将那上面的字迹彻底碾碎，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与歇斯底里，“凤家孽种！萧无痕小贼！安敢如此！安敢如此污蔑于朕！朕是天子！是真龙天命所归！！朕登基二十载，四海宾服，尔等贱民，安敢悖逆！！”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竟咳出了一点血丝在掌心，吓得旁边侍立的太监面无人色，连忙上前替他抚背，却被他如同驱赶苍蝇般一把狠狠推开。那太监踉跄着摔倒在地，头磕在台阶上，血流如注，却不敢发出一声痛呼，只能蜷缩着瑟瑟发抖。
殿下的二皇子萧无绝，脸色同样难看至极，阴鸷的眼神中充满了气急败坏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没想到凤九歌的公主身份验证会引来如此多的变数和百鸟朝凰的异象，更没想到萧无痕那个他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野种”竟然就是前朝太子遗孤，还得到了那么多蛰伏多年的前朝旧部如同朝圣般的拥戴！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那“九幽黄泉”大阵和祖母遇险的消息，似乎并未能完全牵制住对方，对方竟然如此果断地分兵，而且如此迅速地整合了庞杂的力量，更传檄天下，引得四方响应！他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迅速收紧，而自己仿佛成了网中挣扎的困兽。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啊！”萧无绝强自镇定，上前一步，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抖，“凤九歌与萧无痕不过是垂死挣扎，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和前朝余孽！儿臣已加紧皇宫九门防御，所有禁军、侍卫皆已到位，弓弩、滚木礌石、火油、金汁等守城器械充足！宫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只要我们能坚守数日，挫其锐气，各地忠于父皇的勤王之师必到，届时内外夹击，定能将这群反贼一网打尽，千刀万剐！”他的声音越说越大，仿佛是在说服皇帝，更是在给自己打气，掩饰内心那不断扩大的恐慌。
“勤王？呵呵……哈哈哈哈……”萧琰发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惨笑，指着殿外空旷的广场，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你看看那檄文！你看看这天下的响应！河东、江南、北地边军……还有多少勤王之师会来？他们都在观望！都在等着朕倒台，好去舔凤九歌和萧无痕的靴子！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乱臣贼子！！”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怨毒和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疯狂，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众叛亲离、身死国灭的凄惨下场。殿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熏香与腐朽气息的死亡味道。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在一名低眉顺眼的老太监的引领下，悄然从侧殿帷幕的阴影中走入。正是之前趁乱逃脱的苏清婉。
她此刻已换上了一身符合她此刻“身份”的、料子精致却颜色素雅的宫装，虽然依旧作那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姿态，但眉宇间那抹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阴戾、算计与一丝隐隐的兴奋，却如同毒蛇吐信，让人不寒而栗。她并未因之前计划的受挫和此刻局势的恶劣而显得慌乱，反而眼神更加幽深难测，如同暗夜中潜伏的毒蛛，冷静地编织着新的、更加恶毒的网，寻找着将猎物一击毙命的机会。
“陛下，殿下，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苏清婉的声音依旧柔婉动听，如同出谷黄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钻进人内心最深处的蛊惑力，“凤九歌与萧无痕看似势大，响应者众，实则根基未稳，仓促起事，内部派系林立，岂能铁板一块？他们最大的弱点，并非兵甲之利，而是那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极易利用的……人性弱点。”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萧琰和萧无绝，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诡异的笑意，“尤其是，对至亲之人的感情，乃是双刃之剑，可护身，亦可……自戕。”她轻轻抚摸着腕上那只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动作优雅，却无端透出一股寒意。
萧无绝目光骤然一闪，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看向她：“清婉，你素有急智！如今局势危殆，你有何良策可扭转乾坤？”他此刻已顾不得什么皇子威仪，只要能保住权势和性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苏清婉唇角那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如同描绘精致的毒花绽放：“皇陵大阵，本就是虚实结合之策。凤九歌虽未亲自前往，但派去了药王谷少主谢云舟，足见其对凤老夫人的重视已然刻骨铭心。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在皇陵故布疑阵之余，于祭天坛布下真正的天罗地网。”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若能在那般重重机关与阵法守护中擒杀或者重创谢云舟，断其臂膀，自是最好。若不能……”
她刻意顿了顿，欣赏着萧琰和萧无绝眼中骤然亮起的、如同野兽般的光芒，才缓缓继续，眼中闪过一丝残忍至极的兴奋：“我们便‘适时’地放出消息，称凤老夫人已被我等‘请’至皇宫祭天坛‘暂居’。祭天坛乃京城龙脉之眼，汇聚天地灵气，若以凤家嫡系血脉为引，配合上古秘法，未必不能强行激发乃至逆转龙气，为陛下逆天改命，延寿续运，甚至……召唤沉睡的远古英灵助战！”她的话语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疯狂的诱惑力，“届时，我们便可在祭天坛，布下真正的‘九幽黄泉’核心杀阵！以凤老夫人为饵，以万民瞩目之目光为压力，逼凤九歌前来！她若来，便是自投罗网，陷入十死无生之绝地！她若不来，便是不孝不仁，天下人皆可视之！看她那‘仁德正统’的形象，还能维系几时！”此计不可谓不毒！不仅极致地利用了凤九歌对祖母的深厚感情，更绑架了天下民意，将道德、孝道与亲情置于烈火上反复炙烤！无论凤九歌如何选择，都将陷入极其被动和痛苦的境地。
萧琰与萧无绝闻言，先是震惊于这计划的疯狂与大胆，随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境中迸发出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疯狂与狠厉光芒。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如今只要能赢，能保住他们的权力和性命，任何代价、任何手段，哪怕是逆天而行、血祭至亲（虽非己亲），他们都在所不惜！人性中最后的底线，在他们身上已经彻底泯灭。
“好！好！就依清婉之计！”萧无绝猛地一拍手掌，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芒，“此计大妙！立刻去办！同时，启动‘血煞营’！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刀快，还是朕的‘药人’不知疼痛、不惧生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凤九歌和萧无痕在潮水般涌来的、扭曲恐怖的药人大军中奋力挣扎、最终力竭被撕成碎片的血腥画面，这想象让他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感。
“血煞营”，正是他们依托苏清婉提供的某些诡异丹方和秘术，秘密培养多年的那支完全丧失神智、不畏疼痛、不惧生死，只知服从杀戮命令的“药人”军队！这是他们隐藏最深、也是最为人不齿的最后底牌之一！殿外深沉的阴影中，似乎有扭曲蠕动的身影晃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和不祥的煞气。
……
皇城广场，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内。
烛火摇曳，将萧无痕与凤九歌的身影投在厚厚的帐壁上，拉得很长，随着烛光晃动而微微扭曲，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莫测。
紧张的军事部署已基本就绪，各路人员各司其职，整个军营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庞大战争机器，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沉默地积蓄着爆发那一刻的毁灭性力量。帐外偶尔传来巡夜士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兵甲轻微碰撞的铿锵声、以及战马不安的响鼻声，更添几分大战将至的肃杀与压抑。
然而，坐在案前的凤九歌，却无法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完全冷静和安心。手臂上那已蔓延过肘关节的琉璃化区域，在烛光下折射出冰冷诡异的光泽，那透明的肌肤下，青蓝色的血管脉络如同被冻结的河流，清晰得令人心悸。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细微的、如同无数冰针持续穿刺般的痛楚，不断袭来，提醒着她过度使用因果镜系统窥探、改变命运轨迹所带来的可怕反噬还在持续，甚至可能还在加剧。更让她心底发寒的是，无论她如何在心中急切地呼唤，那个陪伴她重生、给予她指引和力量的因果镜系统，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识海中一片空寂……小镜……这次是真的因为能量耗尽而彻底沉睡了吗？在这种强敌环伺、祖母生死未卜、天下重任在肩的关键时刻失去最大的倚仗……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仿佛行走在万丈悬崖边的盲人，下一步就可能坠入深渊。
一只带着凉意却异常沉稳有力的大手，轻轻地、坚定地覆盖在她那已呈现大半琉璃化的冰冷手臂上。
凤九歌倏然抬起头，撞入萧无痕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中。他已卸去了那身破损染血的银甲，只着一件玄色中衣，更显得肩头那被白色绷带层层包裹的伤口突兀而刺目，依旧有隐隐的血色渗透出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缺乏血色，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暗夜中最亮的寒星，坚定、沉静，蕴藏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无法完全掩饰的不安、痛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询问她手臂那诡异状态的具体缘由，仿佛那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只是用未受伤的右手，取过案上那把用来切割地图、寒光闪闪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精准地在自己的左手腕脉门处，划开一道细小的、却足够深的切口。殷红的、带着一丝奇异淡金芒的血液，瞬间涌出，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弱而神秘的光泽，仿佛他的血液中蕴含着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
“无痕，你……”凤九歌心中一紧，想要阻止，声音因担忧而哽咽，他却已将自己的手腕，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轻轻贴在了她那只琉璃化最严重、也最是冰冷刺痛的手臂肌肤上。
一股温热的、带着奇异生机与力量的暖流，顺着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缓缓地、却持续不断地渗入她那如同被万载玄冰冻结的经络与血肉之中。那如同万针穿刺、令人几欲疯狂的剧痛，以及那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冻僵的寒意，竟真的开始以一种可以感知的速度缓缓消退、融化。手臂上那令人心悸的、不断蔓延的透明感，似乎也被这股暖流遏制，停滞了下来。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暖流如同有生命的灵泉般，在她受损的经脉间温柔地流淌、抚慰，所过之处，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缓与生机。这种血脉相连、分担痛苦的方式，带着一种原始的、却又无比亲密的力量。
他依旧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这种最直接、最沉默的方式，分担着她的痛苦，支撑着她的身体，守护着她的秘密。这份无需言语的懂得与守护，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让人心动与心安。
凤九歌怔怔地看着他手腕上那道细细的、仍在缓缓渗血的血痕，看着他因失血和疲惫而愈发苍白却线条坚毅的侧脸轮廓，看着他左眼上那道因她前世愚蠢而间接导致的、狰狞却更添几分煞气与魅力的疤痕……心中百感交集，酸涩、感动、深切的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两世生死、历经无数磨难才终于寻得的温暖与依靠，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落下泪来。前世的债，今生仿佛正在以这种方式偿还，只是这偿还的过程，交织着太多的痛、无奈与此刻无声的温情。
她伸出未受琉璃化影响的右手，轻轻覆在他正在流血的手腕上，指尖微颤，带着凉意，想要替他按住那伤口，阻止血液的流失。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萧无痕却反手用未受伤的右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与包容。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摊开在案上的、标注了密密麻麻符号的京城布防图与皇宫结构图上，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刚才割腕取血的人不是他一般：“不必。一点血，无妨。你看这里，玄武门守将副统领，曾是我父亲当年的亲兵队长，或许可以设法接触……”他开始低声与她分析眼前的局势，将那些纷繁复杂的情报、敌我力量对比、可能的突破口以及接下来的主攻方向，一点点抽丝剥茧，清晰明了地讲给她听。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温情脉脉的安慰，只有最实际的形势分享、最坦诚的战术讨论与最坚定的共同承担。但这份无声的支撑、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并肩作战的默契，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抚慰她此刻焦灼不安、备受煎熬的心。
凤九歌静静地听着，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源自他特殊血脉的、带着生命暖意的力量，看着他专注而冷静分析局势的侧脸，心中那因祖母安危、系统沉睡、天下重任而带来的巨大压力与孤寂感，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完全信赖、彼此依靠的港湾。她不再沉溺于个人的情绪，只是更加专注地投入到他分析的局势中，偶尔提出自己的见解，指出某些被忽略的细节，两人思维碰撞，互补短长。低沉而认真的讨论声在帐内轻轻回荡，与帐外凛冽的寒风和肃杀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
灯火阑珊，映照着两人靠得极近的身影。帐外是即将迎来血与火洗礼、决定命运走向的古老皇城，帐内是两颗历经前世今生无数磨难、误会与血仇、终于在此刻彻底放下隔阂、逐渐靠近，彼此支撑、彼此信赖、共同面对一切风暴的心。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的过往，交织着赎罪与守护，更背负着光复正统、安定天下苍生的沉重使命。前路注定布满荆棘，黑暗重重，但至少在此刻，在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他们不再是孤独前行。这短暂而珍贵的宁静与相互依偎，如同暴风雨中心唯一平静的风眼，脆弱，却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与温暖。
……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即将过去。
东方天际那丝鱼肚白逐渐扩大，染上了些许熹微的晨光。凛冽的寒风卷过空旷的校场，带着兵甲摩擦的冰冷金属声响和旗帜猎猎舞动的声音。数万大军已集结完毕，黑色的甲胄在微弱的晨光中泛着幽冷的光泽，如同沉默的钢铁丛林。肃杀之气冲天而起，凝聚不散，只待高台之上主帅一声令下，便可化作滚滚洪流，直扑那近在咫尺的皇宫！士兵们呼吸形成的浓重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缭绕升腾，每一张年轻的或沧桑的脸上都写满了坚定、决然与对胜利的渴望。
就在萧无痕与凤九歌已披甲执锐，手握剑柄，即将并肩走出大帐，进行最后战前动员的最后一刻——
“咕咕——咕咕——咕——”
一阵急促而奇特、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鸟鸣声，猛地从帐外尚未完全明亮的夜空中传来，清晰地打破了黎明前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与等待！
一名专门负责接收各方加密讯号的暗卫身影如电，迅速掀帘入内，手中稳稳捧着一只通体漆黑如墨、唯有眼圈周围呈淡金色、神骏非凡的驯鸟。那鸟儿的眼神锐利而通人性，鸟腿上紧紧绑着一根细小的、颜色深沉的竹管。
“王爷，公主，是谢公子通过金眼圈传来的最高等级加密急讯！”暗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种驯鸟极其稀有，用以传递最紧急、最绝密的情报。
凤九歌心中猛地一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与身旁的萧无痕瞬间交换了一个无比凝重的眼神。她没有任何迟疑，立刻上前，亲手以微颤却坚定的手指解下那细小的竹管，取出里面卷得极细、几乎如同针尖的纸条。她的指尖因为巨大的紧张和某种不祥的预感而一片冰凉，几乎要失去知觉。
她迅速将纸条展开，就着帐内摇晃的烛光，目光急切地扫过其上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墨迹。那是谢云舟的笔迹，只是此刻字迹显得异常潦草、急促，甚至有几个字的笔画都带着飞白，显然是在极度紧急、危险的情况下仓促书写而成：
“皇陵乃幌子，阵眼空空如也，守卫稀疏，疑兵之计！”
“真正杀阵核心在皇宫祭天坛！能量反应诡谲剧烈，阴煞冲天，远超皇陵假象！”
“老夫人最后踪迹，经秘术追踪，明确指向祭天坛地下秘道！苏清婉欲借万民瞩目之机，行血祭逆天之举，恐以老夫人为祭品，或引动更大灾劫！”
“情况万分危急，切勿中计直扑皇陵！速定夺！”
看清纸条上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凤九歌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冰凉、冻结！脑海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极致的愤怒、担忧、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暴怒瞬间冲垮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冷静！纸条从她彻底僵住的指尖滑落，飘飘荡荡向下坠去，被眼疾手快的萧无痕一把凌空抄住。
祭天坛！竟然是祭天坛！
苏清婉！萧无绝！他们竟然疯狂狠毒、算计深沉至此！不仅以祖母为饵，还要在象征着天命与皇权、受万民瞩目的祭天坛，行此逆天血祭之事！他们是想拉着整个京城的民心气运，甚至可能引动地底更可怕的幽冥之力，来为他们的疯狂陪葬，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吗？！凤九歌的脑海中仿佛已经看到了祭天坛上冲天而起的浓郁黑气，听到了祖母虚弱却坚韧的喘息，以及苏清婉那张看似柔弱实则扭曲恶毒的脸！
刚刚才在萧无痕帮助下勉强稳定下来的心神，再次被这更加凶险、更加急迫、更加直指要害的噩耗，狠狠击中！她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几乎要站立不稳，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死死撑住没有倒下。
萧无痕接过纸条，快速扫过，脸色亦是瞬间铁青，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将帐篷内的空气都彻底冻结，烛火都为之猛地一暗！他的拳头紧紧握起，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起滔天的杀意与怒火。祭天坛！好一个毒计！这不仅是要老夫人的命，更是要将九歌置于忠孝难两全、天下人指责的绝境！
帐外，黎明的曙光正努力地想要撕破最后一层黑暗，天际已现出清晰的亮色。
帐内，新一轮更加艰难、更加凶险、更加考验人心与智慧的巨大抉择，已如同泰山压顶般，迫在眉睫！
祭天坛……皇宫……祖母的性命……天下苍生的期望……军心的稳定……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冲突，所有的算计与反算计，在这一刻，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与极限！凤九歌的目光再次投向帐外那即将被朝霞染红的天色，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决绝与一丝深藏的、为至亲赴死的悲壮。她知道，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是十面埋伏，是逆天绝阵，她都必须要闯一闯了。为了祖母，也为了彻底粉碎那些疯子的阴谋！
（第83章：天下二分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