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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厚重粘稠的琥珀,将时间与声音都冻结其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金砖地面上凌乱地映照着摇曳不定、仿佛也受惊失措的烛火光影,方才弩箭破空的凄厉尖啸似乎仍在雕梁画栋间顽固地回荡不去,与眼下这死寂般的、一触即发的紧绷形成了诡异而令人心悸的对比。凤九歌笔直地跪在冰冷彻骨的地面上,指尖早已因过度用力而失去所有血色,变得青白。她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倒下的玄色身影,看着他唇角不断溢出、浓稠得不似活人应有的墨黑毒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一只无形、冰冷、布满铁锈的大手狠狠攥紧,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牵扯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前世的画面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疯狂撕咬着她的神经——摇曳的红烛,刺目的喜服,他饮下她递上的那杯鸩酒时,眼中那全然的、愚蠢的信任与温柔,以及之后他轰然倒下时,瞳孔中那瞬间破碎的震惊、蚀骨的恨意以及无边无际的绝望……与眼前这一幕何其相似!不,这一次,甚至比前世更烈、更急、更令人绝望!那迅速蔓延的青黑脸色,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绝的呼吸,无不昭示着他正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毫不留情地拖向死亡的深渊,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攀升至顶点的刹那,因果镜那冰冷、机械、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提示音,如同最终审判的序曲,不容置疑地、清晰地再次响彻她的脑海深处。

以命……换命?

消耗她偷来的、珍贵无比的、承载着所有赎罪希望的寿命,去换取他一线渺茫的、不知能持续多久的生机?

无法根除,仅为续命……甚至可能加速她自身的异化,带来未知的恐怖风险……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匕首,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上,烙下深刻而残忍的印记。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寿命对于重生归来、背负着无尽罪孽与未竟使命的她意味着什么。那是她赎罪的资本,是她扭转凤家覆灭命运的根基,是她向所有被她亏欠、伤害的至亲之人偿还债务的唯一筹码!每消耗一天,都像是在用钝刀活生生剐她的心,割她的肉!是在透支她未来所有的可能与希望!更何况,面对如此诡谲猛烈、连系统都暂无完全解毒方案的剧毒,这代价很可能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数年,甚至更多……那可能是她无法承受之重,可能让她来不及做完必须做的一切,就再次含恨而终,让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理智在疯狂地尖啸,发出最严厉的警告,勒令她停下,权衡利弊,保全自身。她还有被自己前世牵连、郁郁而终的父亲要弥补,有风雨飘摇的家族要守护,有被她活活气死、今生睿智庇护她的祖母要孝敬,有苏清婉和其背后那神秘莫测的“影先生”要对付,有前世凤家满门抄斩的真相要揭开……她的命,早已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然而,当她涣散、盈满泪水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萧无痕那因极致痛苦而微微扭曲、青紫交加、死气弥漫的脸上,感受到他生命气息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火苗飘摇,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永坠黑暗时,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权衡,所有的利弊分析,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原始、更加不容置疑的情感洪流——那是由无尽悔恨、深入骨髓的愧疚、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超越了单纯补偿的复杂羁绊所汇成的毁灭性洪流——彻底冲垮、碾碎、焚烧成灰烬!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她必须这么做!

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死!绝不能!

前世欠他的那条命,今生,她便用这偷来的、宝贵的、承载着她所有希望的寿命来还!哪怕只是为他争取一线渺茫的生机,哪怕代价是她的半条命,甚至是……全部!这是她的债,她必须偿还!否则,即使她活下去,苟延残喘,余生也将在更深、更黑暗、更无尽的地狱中煎熬,永无宁日!她重生回来的全部意义,那点微弱却顽固的光,也将随之彻底崩塌,被永恒的黑暗与绝望吞噬!

这个念头如同在荒芜心原上燃起的燎原之火,瞬间以不可阻挡之势烧尽了所有的犹豫、恐惧和权衡。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将自己灵魂与未来都献祭于命运祭坛般的决绝!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留给恐惧一丝蔓延的余地。在名为“必须救他”的执念如同灭世海啸般席卷一切之后,凤九歌在心底,用尽了两世积攒的所有勇气、不甘与对光明的渴望,发出了无声却足以撼动命运齿轮的呐喊:

“启动!”

嗡——!

指令确认的刹那,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如同天地初开般的轰鸣骤然炸响!她只觉得整个识海都随之剧烈震荡、翻腾,那面悬浮的、神秘莫测的因果镜光华大盛,镜面上那些原本缓慢流转的、她无法理解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符文,此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组合、分解,如同宇宙星辰的生灭,最终化作两道无形的、却带着磅礴伟力与古老法则意味的能量洪流,一道炽热如正午之阳,蕴藏着无限的生机与创造;一道阴寒如九幽之冰,凝结着极致的死寂与毁灭。

下一刹那,凤九歌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庞大而精纯的、蕴含着勃勃生机与青春活力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星河,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体最深处、从灵魂本源之处被强行剥离、抽取!那感觉并非肉体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与空洞,仿佛有什么支撑着她存在、定义着她“活着”的基石正在被疯狂撬动、飞速流逝。她的脸色在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苍白如初雪,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如同上好琉璃般的透明感,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仿佛一触即碎。一种名为“衰老”的、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腐朽与枯槁气息,不可抑制地从她年轻的身体里弥漫出来,让她周围的光线都似乎随之黯淡、哀悼。

与此同时,另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毁灭与死寂气息的暗色能量,顺着那无形却坚不可摧的法则桥梁,汹涌地、霸道地反灌入她的体内!这股能量携带着萧无痕所中毒素的全部阴狠、霸道与污秽,如同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和强烈腐蚀性的冰锥,在她纤细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带来并非单一痛感,而是混合着撕裂、冻结、灼烧、麻痹的、层层叠加的极致痛苦,以及一种万物凋零、生机彻底断绝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感。她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瞬间冻结成万年玄冰,又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地碾压、搅碎,喉咙里不可抑制地涌上强烈到极致的、带着铁锈与腐败甜腻气息的腥甜。

“噗——!”

她再也无法压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诡异哑光色泽、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墨黑,如同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恶意与诅咒,溅落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甚至发出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腐蚀声,冒出缕缕带着腥臭气味的惨白烟雾,在地面上留下了数个细小的、边缘焦黑、如同被地狱之火灼烧过的坑洼。

而就在她吐血的同时,她与萧无痕不知何时已死死交握的双手之间,骤然亮起了一层极其微弱、却无法被任何人忽视的朦胧光华。那光芒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混沌色泽,仿佛将生的翠绿与死的灰败强行、痛苦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如水波般流转不息的光茧,将两人紧密地笼罩其中。光芒流转间,隐约构成了一个古老而神秘、透着洪荒苍茫气息的复杂符文图案,在空中一闪而逝,停留的时间短暂到几乎让绝大多数人以为是幻觉,却深深地、不可磨灭地烙印在了少数几个一直紧盯此处的有心人眼中,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来自灵魂深处的惊悸。

在这诡异光芒亮起的瞬间,萧无痕那原本已然完全僵直、被浓郁得化不开的死气包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轻轻地抽搐了一下。他脖颈侧那几乎已经触摸不到、如同琴弦将断、游丝般微弱的脉搏,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却极其顽强、不容忽视的力量,重新开始了极其缓慢、但确实存在的、带着沉重负担的搏动。咚……咚…… 那声音透过两人紧密相连的掌心,如同直接敲击在凤九歌的灵魂核心之上,每一下都沉重得让她心碎,又让她在绝望中生出卑微的希望。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边缘,那不断渗出的、浓稠的漆黑毒血,速度明显减缓,而他脸上那骇人的、几乎覆盖了整个面容的青紫死气,虽然并未褪去,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由她生命织就的薄膜稍稍压制,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毫无转圜,隐隐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挣扎求存的“生”气。

反观凤九歌,在喷出那口蕴含着她生命精华与部分毒素反噬的黑血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与力气,猛地软倒下去,额际、鼻尖、乃至全身都沁出大量虚弱的、冰凉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她鬓角的发丝和单薄的夏衣,使她看起来像是刚从冰水中捞起。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起伏,却仿佛吸不进足够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与艰难。眼前阵阵发黑,无数扭曲的金星乱窜,耳畔是持续不断、越来越响的嗡嗡轰鸣,如同万蜂齐鸣,几乎要立刻将她残存的意识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唯有她紧紧抓住萧无痕的那只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甚至微微痉挛,却依旧固执地、如同焊接般不肯松开分毫,仿佛那是连接两人、维系他那一线渺茫生机、对抗整个死亡世界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纽带。

“这……这是?!”

一直紧盯着凤九歌每一个细微动作、连呼吸都几乎屏住的谢云舟,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自幼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博览神医谷传承千年的万千医书典籍,精通百家医术,游历江湖见识过无数奇人异事、古法秘术,自认对天下绝大多数救治手段、乃至一些偏门诡术、苗疆蛊毒、西域奇药皆有涉猎了解。然而,眼前这完全超乎常理、彻底违背了他所有医学认知的一幕,却像是一柄万钧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固有的观念,颠覆了他对“生命”与“救治”的终极理解!

这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针灸之术!不是以君臣佐使巧妙配伍的药石之力!更非以内力真气循序渐进逼毒疗伤!这分明是一种……一种直接涉及生命本源层次的、近乎禁忌的、霸道而残酷的、最原始最暴烈的能量交换!他清晰地感受到,在那一瞬间,凤九歌身上那原本蓬勃盎然的、属于二八少女的、如春日初绽蓓蕾般的青春气息与生命活力,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潮水般急剧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如同深秋被霜打过的枯叶、寒夜里风中残烛般的衰败与枯槁感;而与此同时,萧无痕体内那原本如同燎原野火、无法遏制、疯狂吞噬一切生机的死寂毒性,竟真的被一股外来的、带着强烈牺牲与献祭意味的、温暖而悲壮的生机强行中和、包裹,其迅猛蔓延侵蚀的速度被肉眼可见地、有效地延缓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这究竟是什么邪门古法?!竟能以燃烧自身生命为代价,强行逆转生死?!”

谢云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向玩世不恭、仿佛看透世情、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失态的震惊与茫然,甚至夹杂着一丝对于未知力量的悚然。他看向凤九歌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难以言喻的、仿佛要穿透她灵魂的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名为“心痛”的细微涟漪。这个女子,从重生醒来开始,就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的预料,身上笼罩着层层拨不开的、吸引着他去探寻的迷雾。而这一次,她为了救萧无痕,所付出的代价,恐怕远非吐血、虚弱、折损元气那么简单!那瞬间衰败的生命气息,那完全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的、粗暴的生机转换……难道她……是在用自己的寿命、自己的生命本源,去填补萧无痕即将彻底溃散的生命之火?!

这个大胆而残酷的猜测,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医者,都遍体生寒,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混乱之中,一直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般护卫在侧、因自己未能及时洞察那隐匿至极的危机、护住主子而陷入无尽自责与绝望深渊的暗一,也猛地抬起了头。他那双总是如同古井寒潭般冷寂、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只余绝对服从与执行的眼眸,此刻剧烈波动,写满了骇然与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复杂情绪。作为萧无痕亲手培养、历经无数生死考验、在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最核心影卫,他对于杀气、危机、以及各种形式的能量波动的感知,远超寻常武林高手,几乎成为一种本能。在刚才那诡异光芒亮起的刹那,他明确地、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强大、纯粹、蕴含着凤九歌鲜明生命印记与青春活力的能量,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悲壮的决绝,从她体内奔涌而出,毫无保留地渡入了王爷濒死的躯壳之中;而随之而来的,是那恐怖剧毒的部分反噬和她自身生机的、如同雪山崩塌般的、触目惊心的急剧衰退!

她……在用她自己的命,换王爷的命?!用她未来的所有时光,去换取王爷此刻短暂的喘息?!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神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前世的记忆碎片与今生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交织闪现——前世那个骄纵任性、愚蠢恶毒、对王爷只有利用和虚与委蛇、最终甚至亲手递上毒酒、眼神中充满了冷漠与算计的凤九歌,与眼前这个不顾自身安危、不计任何代价、以命相搏、眼神决绝如赴死之士也要从阎王手中抢回王爷的少女,形象产生了剧烈的、几乎要将他过往所有认知彻底撕裂的冲突和割裂。他原本坚固的、对凤九歌根深蒂固的厌恶与高度警惕,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万钧巨石的厚重冰面,咔嚓作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出现了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深可见底的裂痕,并且仍在不断扩大。那紧握的、因为极致自责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的拳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种陌生的、酸涩的、名为“撼动”的情绪,混合着巨大的震惊与茫然,汹涌地冲上他的喉头,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端坐于至高御座之上,被重重金甲侍卫如同铁桶般严密护卫着的皇帝,那双深邃难测、惯于隐藏真实情绪、如同古井幽潭的眼眸,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风暴中心的两人。他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密布乌云的天空,目光却锐利如最精准的鹰隼,将凤九歌所有细微的动作、神情的每一丝变化、那诡异光芒的形态与出现时机、她吐血后萧无痕气息那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向好的变化,以及周围谢云舟、暗一等人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全都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

他身居九五之尊,执掌天下权柄数十载,一生见识过无数奇人异士、能臣干将、江湖草莽,也深知这茫茫世间,浩渺乾坤,确实存在一些超乎常人理解、诡谲莫测的力量和秘术,有些甚至关乎国运龙脉。凤九歌此刻所施展的,显然绝非普通医者手段,甚至超出了寻常江湖术士、佛道高人的范畴,带着一种近乎巫蛊的、邪异的、令人不安的味道。一个自幼养在深闺、据说之前还不学无术、性情骄纵的侯府千金,何以懂得如此诡谲莫测、闻所未闻的古法?她与萧无痕之间,除了那桩众所周知的、充满矛盾的婚约,究竟还隐藏着何种不为人知的、深刻到足以让她付出如此惨烈代价的牵扯?她此举,是真心为了救驾(萧无痕毕竟是朝廷重臣,手握三十万兵权的镇北王,他的生死关乎边境安稳),还是另有所图?是想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博取萧无痕的信任,打入镇北王势力内部,还是……有其他更深的、连他这个帝王都暂时无法看透的、关乎前朝旧秘或者那股突然曝光的“护凰司”力量的谋划?

无数的疑问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般在皇帝心中盘旋、交织,让他看向凤九歌的目光,充满了审视、惊疑、深沉的算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未知与不受控力量的深深忌惮。此女,绝非池中之物!其心性之决绝,其手段之诡异,其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都绝不简单!必须严加掌控,或者……尽早根除隐患!

而混在惊慌失措、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人群中,竭力维持着柔弱可怜、受惊小白花形象的苏清婉,此刻更是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强烈的嫉恨与愤怒如同毒焰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几乎维持不住脸上那精心练习过无数次的、恰到好处的恐惧。她躲在一名身材高大、同样惊慌的宫女身后,那双惯会装出无辜清澈、如同受惊小鹿般惹人怜爱的水眸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蚀骨的嫉恨与一丝隐隐的、不受控制蔓延开来的、名为“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与恐慌。她千算万算,算准了宫宴的时机,利用了早已埋在萧无痕身边、费尽心思才收买的、隐藏极深的暗桩,成功引发了潜藏在他体内、由“影先生”亲自配置的混合剧毒,本以为此次定能万无一失,一举除去这个最大心腹大患,至少也能让他彻底废掉,失去所有威胁,为自己和主上未来的宏图扫清障碍。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个凤九歌!更没想到,这个她一直视为蠢笨无脑、可以随意玩弄拿捏于股掌之间的“好姐姐”,竟然还藏着如此诡异、如此不合常理、如此……令人心惊肉跳的手段!

那瞬间亮起又熄灭的诡异光芒是什么?那明显到连她都能隐约察觉到的、两人之间生命气息的剧烈、违背常理的变化又是什么?凤九歌什么时候、在哪里、跟谁学了这样鬼神莫测的本事?!难道她之前的一切愚蠢、张扬、易怒和没脑子,全都是精心伪装的假象不成?不,绝不可能!苏清婉立刻在心中尖利地、近乎癫狂地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对自己的心理学操控手段和掌控力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她确认之前的凤九歌就是那样一个轻易就能被看穿、被煽动、被利用的草包!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凤九歌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动地的奇遇!或者是……她背后出现了什么自己尚未查到的、神秘而强大的高人?是那个传授她“古法”的“异人”?还是与那刚刚曝光的“护凰司”有关?

这个认知让苏清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威胁与失控感!凤九歌的存在,已经彻底脱离了她们精心布局多年的计划,成了一个巨大的、难以预测的、可能颠覆一切的变数!必须尽快查清楚!必须在她彻底成长起来、完全破坏自己和大业之前,将她……毫不留情地、彻底地除掉!苏清婉袖中的手死死攥紧,精心修剪的、染着蔻丹的指甲几乎要深深嵌进掌心的嫩肉里,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她眼中那冰冷刺骨、毫不掩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凛冽杀机。

就在这万众瞩目、心思各异、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担忧或算计地聚焦于身的时刻,那启动的“生命链接·血契续命”技能,仍在持续不断地、贪婪地发挥着作用,疯狂而稳定地吞噬着凤九歌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凤九歌脑海中,那面因果镜的光华渐渐从最初的爆发式闪耀稳定下来,但镜面上那代表着她剩余寿命的、冰冷无情的、如同墓碑刻字般的数字,正在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几乎窒息的速度,飞速减少、跳动!

八年七个月零三天!

凤九歌在极致的虚弱、身体被撕裂搅碎般的痛苦以及灵魂仿佛都在被业火灼烧的煎熬中,依旧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划过的、冰冷得如同北极寒风般的数字,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布满铁锈与倒刺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强烈的窒息感与眩晕感铺天盖地而来。八年……那是她重活一世,多么宝贵、多么短暂、承载了她所有希望与救赎的时间!她本可以用这些时间来弥补前世的过错,陪伴日渐苍老、为她操碎了心的父亲,孝敬睿智而默默疼爱庇护她的祖母,守护前世因她而风雨飘摇、最终覆灭的家族,查明前世凤家满门抄斩的真相与幕后黑手,向苏清婉及其背后那神秘的“影先生”复仇……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太多的心愿未了,有太多太多的债需要去还。可现在,就在这短短几息之间,整整八年多的寿命,便如同指间流沙,无论如何紧握,都无法阻止其化为乌有,只为了换取他一线微弱得如同暗夜萤火、随时可能被风吹熄的生机。

值得吗?

那个问题如同纠缠不休的鬼魅,再次浮上心头。

但答案,在她跪地请命、在她心中呐喊出“启动”二字、在她选择直面这残酷交换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没有退路,亦无悔。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而深刻、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在她与萧无痕之间那无形的、由系统法则构筑的桥梁上蔓延开来。这条桥梁不仅粗暴地传输着生命能量与致命毒素,似乎也将两人的某种核心生命频率、灵魂脉动强行捆绑、连接在了一起。凤九歌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萧无痕那微弱得如同风中蛛丝、却带着一种惊人韧性顽强搏动着的心跳,每一次缓慢的、沉重的收缩与舒张,那艰难而执着的“咚……咚……”声,都仿佛同步在她的胸腔内直接响起、共振。那声音缓慢、无力,每一次跳动都似乎耗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比真实的存在感,一遍又一遍地、固执地告诉她,他还活着,他还在挣扎,他还没有放弃,她……成功了第一步,她暂时……留住了他。

而萧无痕体内那数种相互纠缠催化、疯狂肆虐的毒素所带来的、如同万千烧红钢针反复穿刺骨髓、地狱烈火灼烧五脏六腑、九幽寒冰冻结血液灵魂、同时麻痹撕裂所有神经的极致痛苦,也通过这条霸道无比的链接,源源不断地、毫无保留地、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般传递到凤九歌的感知中。那是一种足以让意志最坚定的铁汉也瞬间崩溃、发出非人惨嚎的酷刑,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一片落叶,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死死咬住早已破损、渗出血珠的下唇,尝到了更多咸涩腥甜的血腥味,才凭借着两世为魂、历经生死锤炼出的、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勉强没有痛呼出声,只是从喉间溢出几声破碎的、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这就是……她必须承担的代价吗?

不,这不仅仅是代价,这是她在主动地、心甘情愿地分担他的痛苦!是在赎罪,也是在陪伴!

前世的新婚之夜,他被她亲手递上的毒酒折磨,最终倒下时,眼神空洞地望着她,是否也承受着如此这般、甚至更甚的、被至信之人背叛的、叠加了心灵与肉体的极致痛苦?

一想到此,那蚀骨的愧疚、那深入骨髓的负罪感,便如同最恶毒的藤蔓般疯狂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让她宁愿承受这加倍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那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压垮、碾碎的沉重罪孽,才能让她觉得,自己离他近了一些,正在与他一同承受这炼狱般的煎熬。

就在这生命的链接达到某个微妙而危险的平衡点,生与死的力量在两人之间形成短暂而脆弱的拉锯,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凝固得如同实质的瞬间——

嗤!

凤九歌颈后那平日里被衣领严密遮掩的、形如凤凰展翅、栩栩如生、殷红如血的朱砂胎记,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极其灼热、如同被烧红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的尖锐刺痛!那痛感极其短暂,如同电光石火,却异常清晰、深刻,仿佛直接烙印在了灵魂之上,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来自血脉源头的悸动。

嗯……!

几乎是同一时刻,昏迷中的萧无痕,左眼那道狰狞扭曲、如同蜈蚣般盘踞、深刻入骨的疤痕之下,也传来一阵极其相似的、深入骨髓、仿佛牵连着某种同源古老印记的灼热刺痛感,让他在无意识中眉头死死皱紧,形成一道深刻的、痛苦的褶皱,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被靠得极近的凤九歌和感知提升到极致的暗一清晰捕捉到的、压抑的闷哼。

而地面上,凤九歌刚刚吐出的、那滩带着诡异哑光色泽的墨黑血液,与萧无痕之前咳出、沾染在他玄色衣襟和光洁金砖地面上的漆黑毒血,不知何时,竟因地面轻微的倾斜和宫人慌乱脚步的无意带动,悄然汇聚、流淌到了一处。就在两人胎记与疤痕同时产生诡异刺痛的刹那,那混合的、散发着不祥与死亡气息的血液边缘,竟有一丝极其淡薄、细如发丝、几乎难以用肉眼察觉的金色光华,如同夏夜荒坟野冢中骤然亮起的、神秘的磷火,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会以为是殿内摇曳不定、惶惶不安的烛光造成的错觉。

然而,一直全神贯注、将所有感知都提升到极致、紧紧观察着两人每一丝最细微变化、连呼吸都放轻了的谢云舟,却凭借着他超凡的目力与医者天生的、对生命能量与异常现象的敏锐直觉,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绝非凡俗的、透着神秘与不凡的异象!

他猛地眯起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对万事都不甚在意的桃花眼,心中如同掀起了十二级狂风巨浪,久久无法平息!

胎记异动?疤痕呼应?混合之血竟生金色辉光?!

这……这绝非寻常的中毒或是救治反应!这更像是……某种传承极其古老、隐晦、强大的血脉,在受到极端条件(濒死与禁忌之术)强烈刺激下,产生的神秘共鸣现象!难道凤九歌与萧无痕之间,并非简单的爱恨情仇、政治联姻,而是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甚至可能他们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深刻的血缘联系?!这个大胆得近乎荒谬、却又在眼前异象支撑下显得无比合理的猜测,如同暗夜中划破天际、照亮迷雾的闪电,骤然劈入谢云舟的脑海,让他看向并排躺在地上的两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深邃、复杂、难测,仿佛要通过他们的皮囊,看穿那隐藏在最深处的血脉密码。他恍惚记起神医谷某部极其古老、纸张泛黄、被视为荒诞传说、大多弟子都不屑一顾的残卷中,曾有语焉不详的模糊记载,提及某些传承悠久的隐世家族、甚至与上古传说相关的血脉,其嫡系纯正后裔在特定极端情境下,会显现出超乎常理的异象,是为“血脉溯源”或“祖灵庇佑”……

凤九歌已经完全没有余力去思考那瞬间的金色光芒和胎记刺痛的诡异缘由了。“生命链接·血契续命”技能的持续发动,如同一个贪婪无度的深渊巨口,疯狂而稳定地吞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模糊,像是沉入冰冷粘稠、无声无光的深海,身体的温度在快速流失,四肢百骸传来一种仿佛最上等的琉璃瓷器被内部无法承受的力量反复冲击、即将遍布裂痕、彻底碎裂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弱痛感。那是一种从生命最本质层面正在被强行改变、走向非人领域的、可怕而未知的感觉。

她涣散的目光看到谢云舟迅速上前,再次屏息凝神,伸出那两根稳定如磐石、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凝重的手指搭上萧无痕的腕脉,随即又飞快地、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与探究瞥了一眼她此刻糟糕透顶、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状况,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仿佛看透世情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如临大敌般的凝重和一丝……清晰可见的、为她身体状况而起的焦急?

她模糊的听觉听到周围那极度混乱、哭喊尖叫的喧嚣似乎因为侍卫的强力弹压、以及皇帝那冰冷目光的扫视而渐渐平息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来自四面八方、包含着震惊、猜疑、忌惮、审视、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却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更加沉重地、密不透风地压在她的心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仿佛要将她钉在这冰冷的金砖地上。

她最真切的感知感觉到,萧无痕那同步传递过来的、与她心跳隐隐共鸣的心跳,在她以燃烧自身宝贵寿命为代价的拼命维系下,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游丝,仿佛随时会断,却终于……终于顽强地摆脱了那即将彻底停止、坠入永恒黑暗的临界点,变得相对……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缓慢而艰难,但至少,那代表生命的鼓点,还在持续。

这就够了……

至少……她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哪怕这时间,是用她自己的命换来的……

哪怕前路依旧未知,危机四伏……

就在凤九歌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火苗飘摇,即将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那“生命链接·血契续命”的技能也因她生命本源的急剧消耗而开始变得不稳定、周身那微弱的混沌光芒如同接触不良般明灭不定、闪烁欲熄之际——

“咳……咳咳……”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痰鸣与撕裂感的、却如同九霄惊雷般炸响在凤九歌耳边的咳嗽声,猛地从萧无痕那僵直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如同石雕般的喉间,艰难地、挣扎着溢了出来!

这声音虽弱,夹杂在尚未完全平息的嘈杂中,却像是一道划破厚重死亡阴霾的、充满希望的曙光,瞬间吸引了所有尚有余力关注此处的目光!

紧接着,在在场所有人那充满了难以置信、如同见证神迹诞生般的、几乎要凝固的目光注视下,萧无痕那紧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如同被死亡之手焊住的、浓密卷翘的眼睫,极其艰难地、带着某种挣脱沉重束缚的艰难与沉重,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挣扎着……睁开了一道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映入了外界光线的缝隙!

他的眼神依旧涣散无神,蒙着一层厚重的、由剧毒和极度虚弱共同织就的灰败与痛苦阴翳,视线完全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毫无意识地对着头顶那雕梁画栋、彩绘斑斓、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在不断旋转、扭曲、光怪陆离的殿宇穹顶。但,他确实睁开了眼睛!从那种连神医谷传人都判定为“回天乏术”的深度昏迷、无限接近于脑死亡、魂魄离体的境地中,硬生生地被一股外来的、带着牺牲与决绝的力量,拉了回来,苏醒了过来!

“王……王爷?!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距离最近的暗一,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到变调的颤抖与狂喜,几乎是整个人扑跪下去,双手悬在半空,想要触碰确认这奇迹般的景象,却又怕自己轻微的动作会惊扰到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只能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微微睁开的、虽然无神却确实映入了模糊光线与影像的眼睛,眼眶瞬间通红,水汽弥漫,这个铁打的汉子,几乎要落下泪来。

谢云舟也是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了一下,又骤然松开。他立刻伸手,更加仔细、专注地探查萧无痕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触感虽然依旧紊乱、虚弱不堪、如同在淤泥中艰难前行,但那股之前如同附骨之疽、浓郁得化不开、疯狂吞噬生机的冰冷死气,确实被一股外来的、带着强烈牺牲与生命燃烧意味的温暖生机暂时而有效地压制、隔绝了!虽然毒素根源未除,依旧盘踞在心脉要害,但至少,那溃堤般的势头被硬生生止住了!凤九歌那诡异而霸道的、闻所未闻的、代价惨重的“古法”,竟然真的……逆天而行,从阎王手中,抢回了一线生机?!

而一直强撑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意识、用尽灵魂力量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都渡过去、与他同生共死的凤九歌,在听到他那声微弱却清晰传入耳膜、如同天籁的咳嗽、看到他紧闭的眼帘终于掀开一道缝隙、有模糊的光映入他眼底的刹那,一直紧绷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的心弦,仿佛骤然……松弛了。一直死死强忍着的、混杂着无尽恐惧、愧疚、担忧与决绝的泪水,如同终于冲垮了堤坝的洪水,失去了所有控制,化作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烫地滚落,混杂着额角冰冷的汗水、唇边尚未干涸的黑红血渍,一同滴落在他冰冷僵直、毫无温度、却仿佛有了一丝微弱生机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温热的、带着咸涩与血腥滋味的湿痕。

他……醒了……

他真的……活过来了……

她……做到了……

哪怕代价惨重,前路未卜……

巨大的、足以将她淹没的精神放松与身体极度的、早已超越极限的透支,如同两股性质相反却同样巨大的浪潮,瞬间将她残存的、如同蛛丝般细微的意识狠狠拍碎、卷入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之中。她一直死死抓住萧无痕、仿佛焊接在一起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无力地松开了。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和支撑,化作一片轻盈的、了无生气的、即将破碎的羽毛,软软地、朝着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倒去。

“凤小姐!”

一直分神密切关注着她的状况、随时准备出手的谢云舟眼疾手快,几乎是出于医者本能,立刻伸出双臂,在她纤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躯彻底撞击地面之前,将她稳稳地、小心翼翼地扶住。入手之处,是惊人的轻,仿佛没有什么重量,以及一种极其不正常的、带着某种琉璃或玉石般冰凉与脆硬质感的触感,仿佛他稍微用力,这具躯体就会如同精美的瓷器般碎裂开来,散落一地。他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低头看去,只见她双眼紧闭,长而卷翘的睫毛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沾湿,一绺绺黏在苍白得毫无生气、近乎透明、仿佛能看到皮肤下细微血管的脸颊上,原本莹润饱满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干裂而黯淡,如同枯萎的花瓣。尤其刺目的是,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处的肌肤,竟然呈现出一种愈发明显的、诡异的半透明感,皮肤下的青细血管脉络清晰得令人心惊,仿佛最上等的白瓷在承受巨大内压后、即将碎裂前透出的那种不祥光泽——这就是她过度消耗生命本源、启动那禁忌之术所付出的可怕代价吗?而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命能量被彻底透支后的、如同深秋荒野万物凋零般的衰败死寂气息,更是让见惯了生死、自认心肠已硬的谢云舟,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

就在这时,萧无痕那原本涣散茫然、没有焦点、只是本能地对着穹顶的目光,似乎被身旁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所吸引,又或许是那接连滴落在他手背上、带着与冰冷死亡截然不同温度的、滚烫的泪水,如同涓涓细流,一点点唤回了他一丝模糊而混乱、破碎的神智。他的眼球极其缓慢地、带着千斤重负般转动了一下,视线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努力聚焦,仿佛穿透了层层厚重的迷雾与剧毒带来的扭曲、光怪陆离的视野,最终,落在了被谢云舟紧紧扶在怀中、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角还残留着惊心动魄的黑红血渍、整个人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琉璃易碎般脆弱感的凤九歌脸上。

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剧烈地收缩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却泄露了他内心绝非平静。

混乱、撕裂般的痛苦、毒素带来的麻痹与灼烧感依旧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充斥、冲击着他剧痛欲裂的脑海,让他思绪破碎,难以连贯思考,甚至无法准确分辨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濒死的幻觉。但眼前这极具冲击性、与他记忆中那个张扬跋扈、色彩浓烈的形象截然不同的一幕,却像是一把裹挟着万钧之力、燃烧着冰焰的重锤,狠狠地、精准地敲击在了他意识深处某个被厚重冰层与刻骨仇恨牢牢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触及的区域。

他记得……弩箭破空的凄厉尖啸……暗一那撕心裂肺、充满了惊恐与决绝的惊吼……体内潜伏多年、一直被强行压制、连他自己都几乎要遗忘的剧毒被某种阴险引子引爆后、如同沉寂火山轰然喷发般带来的、撕心裂肺、侵蚀一切生机与理智的极致痛苦……以及,在意识彻底被无边黑暗吞噬、坠入永恒深渊的前一刹那,视野边缘急速掠过的那个不顾一切、决绝地、甚至是疯狂地冲向他的、模糊的、带着义无反顾意味的红色身影……

是她……

凤九歌……

这个他恨之入骨、发誓要让她百倍偿还前世背叛与杀身之痛、让他承受了无尽屈辱与痛苦的女人……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这副……仿佛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残过的、即将零落成泥的娇花、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消散于天地间的脆弱模样?如此……不堪一击?

谢云舟为什么……如此紧张地、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她嘴角那刺目的、与她平日喜好截然不同的黑红血渍……是怎么回事?还有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却让他灵魂都感到莫名战栗与烦躁的衰败与死寂气息……究竟从何而来?

无数混乱的、破碎的、带着剧毒带来的灼痛与麻痹的念头如同锋利的碎片般在他剧痛的大脑中闪过、碰撞,最终,凭借着强大的、近乎本能的意志力,强行汇聚成了一个带着极致虚弱、气若游丝,却依旧冰冷坚硬如玄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质问与深沉探究的嘶哑声音,从他干裂得已然渗出血丝、依旧带着明显青紫色的唇间,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仿佛每个字都耗费了他莫大的力气:

“为……什么……救……本王?”

他的声音很低,微弱得几乎要被殿内残余的、压抑的嘈杂与远处侍卫跑动的脚步声彻底掩盖,却如同冰冷的、淬了寒毒的锥子,清晰地、尖锐地凿入了一直全神贯注守护着他的谢云舟、暗一,以及刚刚因为他的苏醒而勉强缓过一口气、正强撑着抬起沉重如同灌铅的眼皮、用模糊视线看向他这边的凤九歌耳中,也落在了御座上那道始终未曾移开的、深邃的目光里。

凤九歌在模糊不清、仿佛蒙着一层水雾与血光的视线中,对上了他那双虽然虚弱不堪、布满了血丝与痛苦,却依旧锐利深邃、如同万年寒潭般冰冷、充满了审视、不解与深沉困惑的眸子。那眼神,如同两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她心中最柔软、最痛楚、最无法言说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让她几乎蜷缩起来的痉挛,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种让她鼻尖发酸、眼眶发热、想要再次放肆落泪的、难以言喻的复杂酸楚与委屈。

为什么?

她能说什么?

说因为前世我欠你一条命,今生豁出一切、粉身碎骨来还?

说因为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那比杀了我自己还要痛苦千万倍?

说因为……那连我自己都梳理不清、混杂着无尽愧疚、悔恨、或许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不该存在的牵绊的复杂情感?

她什么都不能说。

所有的苦楚、所有的真相、所有的挣扎与牺牲,最终只化作唇边一丝苦涩至极、仿佛尝尽了世间所有无奈与辛酸、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释然的微弱弧度,以及更加汹涌、却只能无声无息、肆意流淌的、滚烫的、咸涩的泪水。

而这一幕,这充满了诡异张力与难言悲情的场景——权倾朝野、冷硬如铁的镇北王死里逃生后,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不是庆幸劫后余生,不是询问局势,而是冰冷地质问那个不惜代价、仿佛燃尽了自身才挽回他生命的未婚妻;而那位耗尽心力、付出惨烈代价、奄奄一息的凤家小姐,面对这冰冷的质问,没有任何辩解,没有诉说委屈,只是默默垂泪,无言以对——全都一丝不落地、清晰地映入了高踞御座之上、始终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如同掌控棋局的神只般的皇帝眼中。

皇帝的目光在昏迷不醒、气息衰败、仿佛一碰即碎的凤九歌与刚刚苏醒、气息微弱却目光锐利如受伤孤狼的萧无痕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那双深邃如古井、蕴含着无尽权谋与算计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与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缓缓开口,声音并不高昂,却带着帝王独有的、仿佛能定鼎乾坤的威严,如同无形的、沉重的波纹扩散开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残存的窃窃私语与骚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鸦雀无声、狼藉一片的太极殿:

“将镇北王与凤小姐一并送入清凉殿偏殿,严加守护,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打扰!由谢神医全力救治,太医院所有资源,随你调用,所需一切药材,即刻从宫内库房支取,不惜任何代价,务必要保住镇北王性命,稳住凤小姐伤势!”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满地的狼藉、倾倒的案几、散落的珍馐美酒以及那些惊魂未定、面色各异、心思难测的宗室勋贵与朝臣命妇,语气骤然转冷,带着凛冽刺骨、仿佛能冻结血液的杀意:

“封锁消息!胆敢泄露今日殿内之事半句者,以谋逆论处,株连九族!传朕旨意,皇城司、内卫府联合彻查今日刺客与下毒之事!给朕挖地三尺!凡有牵连者,无论身份地位,一经查实,一律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这道旨意,如同最终定音的一锤,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为这惊心动魄、波谲云诡、生死一线的一夜,暂时画上了一个强制性的、充满肃杀之气的休止符。然而,所有嗅觉敏锐、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人都明白,真正的风暴、权力的洗牌、暗流的汹涌搏杀,或许……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

凤九歌被两名训练有素、面色恭谨中带着一丝畏惧的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地从谢云舟手中接过(谢云舟看着宫女的动作,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犹豫了一瞬,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人儿,终究还是不得不、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担忧与凝重,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她苍白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面容),与依旧无法动弹、由暗一和另一名精锐侍卫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抬起的萧无痕一起,在一队全副武装、神色冷峻、眼神警惕的宫廷侍卫严密护送下,朝着殿外那浓重如墨、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夜色走去。

在经过努力维持着柔弱姿态、躲在人群边缘、眼神却如同毒蛇般阴冷的苏清婉身边时,凤九歌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抬起了沉重如同山岳的眼皮,淡漠地、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没有了往日的愤怒、委屈、或者刻意伪装出来的温顺退让,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冰冷平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早已洞悉她所有阴谋算计、看穿她华丽表皮下的肮脏、居高临下的、带着悲悯的嘲弄。

就是这看似平淡无奇、甚至没有焦点的一眼,让苏清婉如同被瞬间抛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浑身剧烈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沿着脊椎直窜天灵盖,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突然有一种极其强烈且不祥的预感,仿佛自己多年来精心编织、引以为傲的完美伪装与天衣无缝的布局,正在被一股她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掌控、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从最细微、最不起眼的裂缝处,一点点地、无情地、缓慢而坚定地撕裂开来。

而躺在担架上、依旧虚弱无力、连手指都无法动弹的萧无痕,在被抬起经过皇帝御座下方时,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与御座上那道深邃难测、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目光,有了一瞬间短暂而无声的、充满了无数未尽之言的交汇。

皇帝看着他,眼神深沉如无边瀚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权衡,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那目光中既有帝王的威压,也有一丝对于这枚重要棋子险些脱控的不满与后续的算计。

萧无痕缓缓闭上了眼睛,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带着疲惫与痛苦的阴影,彻底掩去了眸中所有翻腾汹涌、复杂难言、连他自己都无法清晰辨明的情绪。今日之局,凶险万分,步步杀机,环环相扣,若非……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凤九歌那惨白如纸、脆弱欲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光点消散的面容和那双决绝赴死般、却又带着深沉痛楚的眼神,心中那固守了两世、以为坚不可摧、由仇恨与背叛筑成的堡垒,再次被剧烈地撼动,裂痕疯狂蔓延,碎石簌簌落下,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为什么救他?这个女人……到底……藏着多少秘密?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无解的、带着钩刺的魔咒,死死地缠绕在他的心头,与那依旧在体内肆虐的毒素带来的剧痛交织在一起,挥之不去,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的悸动。

谢云舟紧随在两只并行的、象征着生死与谜团的担架之后,俊朗的眉宇紧紧锁成了一个化不开的、充满忧虑的结。他看着前方并排被抬着的两人,一个身中奇毒、伤势暂缓却根源未除、如同抱着一个随时可能再次爆炸、威力更甚的火药桶;一个生命本源透支、身体出现诡异琉璃化、前景未卜、仿佛行走在悬崖边缘;还有一个或数个隐藏在暗处、手段狠辣诡谲、能用出如此混合奇毒、心思缜密的用毒高手在虎视眈眈,以及这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朝堂倾轧、前朝旧秘……情况,远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棘手千百倍。而凤九歌身上那越来越多的、吸引着他去探寻的谜团,她与萧无痕之间那疑似存在的、惊人的血脉共鸣……都让他清晰地感到,自己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地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幽深、更加危险、牵涉更广、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之中,再难抽身。

清凉殿偏殿,此刻已是灯火通明,宫人屏息凝神、脚步匆匆地穿梭忙碌,浓郁苦涩的药草气味开始弥漫开来,试图驱散那无形却沉重地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死亡阴影与血腥气息。

新的、看不见硝烟却同样危机四伏的战场,已然悄然铺开。而凤九歌以自身寿命为惨烈赌注,以两人心跳为诡异羁绊,拼死换来的,究竟只是短暂脆弱的喘息之机,还是……通往更加残酷叵测、爱恨交织的命运的开端?

无人知晓。

唯有时间,能给出最终的答案。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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