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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下的宣纸,粗糙而微凉,带着三日来日夜不休沾染上的墨香与她的体温。那墨迹仿佛尚未干透,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她的心血与惊疑。然而,那由浓墨赫然书写的“凤长渊”三字,却仿佛瞬间化为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凤九歌指尖猛地一缩,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悸,从尾椎骨急速窜起,如同毒蛇般蜿蜒而上,直冲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骤然失去了节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猛烈地撞击着血肉之躯,几乎要撕裂那层薄弱的禁锢,从急剧起伏的喉咙口蹦出来。

养父……凤长渊!

那个在前世,被她这个被猪油蒙了心、愚蠢至极的蠢货,亲手用苏清婉精心伪造的“通敌书信”推向万劫不复深渊,最终在荒凉凄苦的流放途中受尽折磨、屈死于南方湿热险恶的瘴疠之地的养父!记忆中,他离京时那失望透顶、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却又在浑浊眼底深处带着最后一丝难以割舍的、复杂的、属于父亲的眼神,如同世间最锋利淬毒的针,日夜不休地、狠狠地刺痛着她的灵魂,成为她永生难以磨灭的梦魇。

那个在今生,在她历经生死、侥幸重生归来后,眼中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因前世种种而自然产生的疏离,却依旧在她及笄礼上,顶着朝堂内外可能存在的非议与探究目光,给予她这位首辅嫡女应有尊荣与体面的养父!

这本混乱不堪、如同纠缠乱麻的赈灾账册之中,那几笔去向诡秘、遮掩重重、数额惊人得几乎能养活一支小型军队的款项,千丝万缕,迂回曲折,如同狡猾的泥鳅钻过层层淤泥,其最终的指向……那模糊却坚韧的线索,竟然丝丝缕缕地缠绕向了他的名下?

是有人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构陷栽赃?利用这赈灾事宜头绪繁多、人员混杂、账目本就容易混乱不清的绝佳时机,将贪墨的巨款悄无声息地转移,再披上“打点各方”、“紧急疏通”这类看似合情合理、实则空泛无物、经不起深究的外衣,最终巧妙地让凤长渊成为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背负所有罪责的替罪羔羊?若真如此,这幕后黑手对凤府内部运作流程之熟悉,对账房关窍之精通,心思之缜密歹毒,布局之深远老辣,简直令人遍体生寒,如坠冰窟!苏清婉?她确有动机,也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试图离间他们父女感情,她安插人手、渗透影响的能力确实不容小觑。但她入府时日毕竟尚短,根基未稳,手真的能伸得如此之长,布局能如此之深、如此之早吗?还是……这庞大似深海、盘根错节的凤府之内,早已潜藏着连祖母那般慧眼都未能完全察觉的、对凤长渊或对整个凤家心怀叵测、伺机而动的毒蛇?

又或者……凤九歌猛地掐紧了掌心,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刺骨的疼痛,强行阻止自己再顺着这个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思路想下去。那念头如同阴沟里悄然滋生的、带着黏腻触感的藤蔓,带着湿冷滑腻的死亡气息,紧紧缠绕上她的脊椎,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又或者,凤长渊本人,这位一向以清流风骨示人、位高权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当朝首辅,确有那不为人知的、迫不得已的、甚至可能肮脏不堪的难言之隐?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派系争斗你死我活,维持偌大一个家族门楣不倒、维系一个庞大政治派系的运转、打点各方关系,是否真有无法摆在明面上的、庞大到惊人的、如同无底洞般的开销,迫使他不得不动用这些来路不甚光明、甚至可能沾着血泪的款项?前世,她沉溺于自己的骄纵虚荣与那可笑的、一厢情愿的痴恋,对朝堂风云变幻、家族维系背后必然存在的阴影与污浊一无所知,如同蒙着眼睛在万丈悬崖边缘跳舞,粉身碎骨亦是必然。如今侥幸重生,带着血与泪的教训,方才窥见了这冰山之一角,才惊觉这看似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凤府深处,所隐藏的潭水,其深度与浑浊,其下的暗流汹涌与嗜血巨兽,远远超出了她最坏的、最大胆的想象!

无论如何,此刻绝不能声张!绝不能打草惊蛇!在未明真相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凤九歌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陈年墨味、纸张霉味以及烛火燃烧后残留的烟火气的冰冷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般猛地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凛冽的刺痛,勉强压制住翻江倒海般、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混乱心绪。她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写有最惊人推断、墨迹犹未全干的草稿纸迅速抽起,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凑近桌角那盏依旧在跳跃着橘黄色不安光芒的烛火。火舌仿佛瞬间拥有了贪婪的生命,迫不及待地舔舐上纸张脆弱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将其上那触目惊心、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字迹无情地吞噬,化为蜷曲的、边缘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焦黑碎片,最终,无力地、轻飘飘地坠落,成为紫檀木书案上一小撮微不足道的、带着余温的、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什么的灰烬。

她目光重新落回那本蓝色封皮已然磨损卷边、甚至沾染了不知名污渍的账册,以及桌上那厚厚一沓凝聚了她三日不眠不休心血、整理得条理渐趋清晰的条目上。祖母凤老夫人要的,首先是一个结果,是证明她凤九歌拥有梳理乱局、洞察秋毫、堪当大任的“能力”,是证明她并非一无是处、只会惹祸、需要家族不断擦屁股的嫡女。至于这清晰脉络之下,是否隐藏着足以颠覆认知、甚至动摇凤家根基的毒瘤与暗疮,在她尚未获得祖母毫无保留的信任、没有足够的力量自保和查明全部真相之前,贸然揭开,无异于引火烧身,甚至可能惊动真正的黑手,使其隐匿得更深,或者狗急跳墙,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当前首要,是完美通过祖母的考验。唯有借此机会站稳脚跟,赢得祖母的青睐与一定程度的庇护,她才能在这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凤府中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才能拥有足够的资本和空间,去徐徐图之,抽丝剥茧,查清这背后的一切真相,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

心意既定,她再次沉下心来,仿佛老僧入定,将所有的震惊、猜疑与不安如同扫除尘埃般强行压下,将全部精神、每一分注意力都投入到条陈的最终撰写与润色之中。她刻意略过了那几笔指向凤长渊的、最为敏感模糊、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款项的深入追查与明确定性,只将其谨慎地、含糊地归入“待核专项支出”一类,并特意用朱笔在一旁标注“名目不清,凭证缺失,需当面询证经手人及最终收款方核实,暂不计入常规收支,建议另行专项彻查”。而对于其他那些中下层管事级别中饱私囊、虚报冒领、重复计费、手段算不上高明的漏洞,她则毫不客气,用清晰精准、鞭辟入里的语言、明确无误、形成鲜明对比的数据,一一罗列出来,并附上了自己依据前世模糊记忆与现代知识绘制的、简洁直观、一目了然的收支对比图表,务求让人一看便知,无法辩驳,将那些蠹虫的行径暴露于阳光之下。

当她终于落下最后一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将那支陪伴了她三昼夜的狼毫笔轻轻搁置在冰凉青玉笔山上时,窗外天际已然再次泛起了朦胧的、鱼肚白般的灰白色,顽强地、一点点地驱散了深夜的浓墨。清冷的、带着晨露微甜的晨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悄无声息地、温柔地漫入书房,与桌上那盏即将燃尽、灯花噼啪作响的烛火微弱光芒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静谧的氛围。三日之期,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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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夫人那一声低沉而威严的喝止,并非高声,却如同沉郁的暮鼓,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轰然炸响在幽闭的、仅有长明灯摇曳的密室石壁之间,产生的回音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之上。这声音,也如同一桶掺杂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震醒了被恐惧与愤怒冲垮了堤坝、几乎要不顾一切冲出密室的凤九歌。

她猛地刹住脚步,鞋底与冰冷的石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肩膀上,传来祖母那只布满岁月褶皱、却异常沉稳有力的手掌的温度。那手掌如同一道坚固的枷锁,锁住了她失控的冲动,更像是一根深扎于惊涛骇浪中的定海神针,传递过来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历经无数风雨的掌权者的冷静力量。

“慌什么!”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淬炼于数十年风浪中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沉稳定力,轻易穿透了凤九歌脑海中因极度恐慌而产生的嗡鸣与嘶吼,“遇事便方寸大乱,气血上涌,只凭一时意气,徒有匹夫之勇,如何能勘破迷雾,成就大事?冷静下来!”

凤九歌急促地喘息着,丰满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奔逃。脑海中,养母林婉如前世家破人亡后、被慢性毒药一点点蚕食殆尽、最终枯槁如柴、含恨而死的凄惨模样,与方才常嬷嬷隔门传来的、那“脸色发青、唇色泛紫”的急性中毒描述,疯狂地交织、重叠、放大,化作无数狰狞的鬼影,几乎要将她重生以来辛苦构筑的理智防线彻底撕裂、吞噬!

她猛地回过头,视线撞上祖母那双此刻已然敛去所有探究与权衡、只剩下纯粹冰冷的、仿佛极地寒冰般刺骨的杀意与绝对冷静的眼眸。那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和掌控全局的威严,像两道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她混乱的心底。

是了!她不能乱!绝对不能!

敌人已然出招,如此狠辣,如此迅疾,直指她最在意、也最脆弱的核心!她若先自乱阵脚,如同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岂不正中对方下怀,将更多的破绽送到敌人手中?前世的血泪教训,那刻骨铭心的悲剧,绝不能再现于今生!她发过誓的!

“下毒?很好……真是好得很!”凤老夫人目光如两柄千锤百炼、刚从万年冰窟中取出的利刃,骤然转向,猛地射向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内外天地的厚重暗门,其锐利的程度,仿佛能穿透这坚硬的石门,直接锁定外面那正在兴风作浪、肆无忌惮的鬼蜮之辈。她一字一句,声音仿佛从齿缝间生生挤压而出,带着滔天的怒意与凛冽得足以冻结空气的杀机,“看来这府里,是真有不知死活、忘了自己身份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敢将那双腌臜爪子,伸到老身的眼皮子底下,动我凤家明媒正娶的正头夫人!”

“走!随祖母出去看看。我倒要亲眼瞧瞧,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孽障,有这么大的狗胆!”

暗门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开,外界的光线与人声如同潮水般隐约涌入,带着与密室截然不同的、属于尘世的喧嚣与浮躁。凤九歌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冰冷石室中的陈腐空气都吸入肺腑,强行将那翻江倒海般的心潮死死压下。她眼神中残余的慌乱与赤红迅速褪去,重新被一种经过淬炼的、更加锐利和坚定的光芒所取代。她微微整理了一下因急切而略显凌乱的衣襟和袖摆,步履虽急,却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紧随着祖母那挺拔如山岳的背影,再次踏出了这间充满隐秘与未知的“墨韵斋”。

松鹤堂暖阁内,那令人心安的、温暖醇厚的檀香气息重新包裹而来,试图抚平一切躁动。然而,这熟悉的安宁,此刻却再也驱不散凤九歌心底那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蔓延的、源于前世惨痛记忆与今生步步惊心危机的刺骨寒意。

暖阁依旧,松鹤堂依旧,庭院中的古松依旧在夜色中沉默伫立。然而,一场围绕着至亲生死、交织着阴谋诡计与权力博弈的腥风血雨,已随着养母的突然中毒,猝不及防地、猛烈地、如同黑夜中的霹雳般,悍然降临!她死死攥紧了宽大衣袖下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带来尖锐而清晰的痛感,如同最有效的清醒剂,不断地提醒着她——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与清醒!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是苏清婉,还是其他潜藏的毒蛇,无论前方是何等龙潭虎穴,万丈深渊,她凤九歌,对天立誓,拼尽所有,也绝不会再让前世的悲剧,在她眼前重演!绝不!

松鹤堂外,常嬷嬷早已神色凝重、垂手恭立地候着,见她二人出来,立刻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地禀报道:“老夫人,九小姐,夫人是在她自己院中的小花园散步时突然晕倒的,已及时移回锦瑟院正房。府医正在全力诊治,但……据老奴观之,情况似乎……很不乐观,府医已是束手无策之态。”

“带路!”凤老夫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手中那根陪伴她多年、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雕花紫檀木拐杖重重一顿地面,发出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响声,如同战场上进攻的战鼓,敲碎了夜晚虚假的宁静。

一行人不再多言,步履匆匆,如同暗夜中无声流动的溪流,穿过曲折的回廊、幽深的抄手游廊,廊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一如众人此刻的心境。越是靠近林婉如所居的“锦瑟院”,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得压人心魄的慌乱与不安气息就越是浓烈。隐约可闻的、被强行压抑的啜泣声、杂乱奔跑的脚步声、以及下人们交头接耳、充满惶恐的低语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寂静的夜里,勾勒出一幅大难临头、人心涣散的混乱景象。

甫一踏入锦瑟院的月亮门,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人心头一沉。只见院内灯笼火把虽亮如白昼,却照得那些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丫鬟婆子们脸色更加惨白。有人面无人色地呆立原地,眼神空洞;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闪烁不定;更有那胆小的,已顾不得规矩,躲在角落阴影里,用手帕捂着嘴,肩膀耸动,偷偷抹着眼泪。正房门口更是围得水泄不通,一股浓烈刺鼻、混合了多种药材的苦涩气味,混杂着些许呕吐物未能及时清理干净的酸腐气息,从门内逸散出来,弥漫在空气中,令人闻之欲呕,更添了几分不祥。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各司其职!主子尚未如何,你们便先自乱阵脚,成何体统!”凤老夫人目光如电,冷冷扫过全场,声音并不如何高昂,却带着数十年积威所形成的、如同冰山倾轧般的沉重压迫感,瞬间如同无形的寒流过境,将院内所有的嘈杂、哭泣与混乱彻底冻结。

下人们如同被瞬间扼住了喉咙,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一个个惊慌失措地跪倒一片,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无人敢抬头直视老夫人那冰封千里的视线。

“无关人等,全部退至院外候着!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常嬷嬷,立刻派人守住锦瑟院各处门户,许进不许出!给老身牢牢看住了!今日院内发生之事,若有半句闲言碎语、是是非非传扬出去,所有当值之人,无论身份,一律重责五十大板,发卖至苦寒之地,永不赦回!”老夫人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发,每一道指令却都清晰无比,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大将,在混乱的战场上迅速稳定军心,布置防线。

“是!谨遵老夫人之命!”常嬷嬷毫不迟疑,立刻躬身领命,转身便雷厉风行地开始安排,点人、布防、清场,动作干脆利落,效率极高,显示出其卓越的管家能力。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原本混乱不堪、人心惶惶的场面便被强行控制住,一种更加令人窒息、仿佛暴风雨前最后宁静的肃杀气氛,取代了之前的无措与恐慌。凤九歌在一旁看得心中暗赞,姜还是老的辣,祖母掌控局面的手段,确实非她如今可比。但同时,她也不甘示弱,深知此刻时间就是生命,立刻对紧跟着自己、同样面色发白却努力保持镇定的汀兰低声、快速却清晰地吩咐道:“汀兰,你速持我的手令,避开前院耳目,从后角门出府,立刻前往城西‘济世堂’药庐,请谢云舟谢大夫过府一趟!就说……就说我母亲旧疾突发,情况万分危急,命在旦夕,请他看在往日……看在医者仁心的份上,务必立刻前来施以援手!”她刻意再次强调了“谢云舟”的名字和“济世堂”的位置,这是她之前为安置小桃并与那位毒舌神医建立联系而设下的掩护。此时此刻,面对连府医都束手无策的剧毒,她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便是谢云舟那神鬼莫测、往往能起死回生的精绝医术了!

“是,小姐!奴婢明白!”汀兰也知道事情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毫不迟疑,接过凤九歌匆匆用眉笔写在绢帕上、并盖有自己私印的“手令”,紧紧攥在手心,提起裙摆,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如同离弦之箭般,飞快地朝着后院角门的方向跑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与廊柱的阴影之中。

快速安排完这最紧要的一步,凤九歌这才深吸一口气,随着面色沉凝如水的祖母,快步走入锦瑟院那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般的正房。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沉重得让人每呼吸一口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凤长渊显然还未从官署回府,此刻床榻前,只有林婉如身边几个最为得力、也最为忠心的贴身大丫鬟和嬷嬷守着,个个面色惶急,眼圈泛红,却又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无声地抹着眼泪,或是紧张地盯着床榻的方向。

那位头发已然花白、在凤府侍奉多年的老府医,正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枯瘦的手指搭在林婉如搁在锦被外那已然失去血色、微微泛青的手腕上,眉头死死锁成一个川字,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连花白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显然已是竭尽全力,却依旧回天乏术,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绝望境地。

凤九歌几步抢到床前,甚至来不及看清周遭环境,目光便死死锁定了床榻上那个无声无息的人影。只看了一眼,她的心脏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却力大无穷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随即是撕裂般的剧痛,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床上静静躺着的林婉如,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青黑的阴影,原本温婉白皙、总是带着慈和笑意的面容,此刻却被一种令人心悸的、隐隐透着死寂黑气的青灰之色所覆盖!那颜色,如同腐败的草木,毫无生机。原本饱满红润、时常叮嘱她天冷加衣的嘴唇,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可怖的深紫近黑,微微张着,却只有出气多进气少的、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细微气流。她那曾经温暖柔软的双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也透着不祥的青紫色。嘴角处,还残留着些许未能擦拭干净的、带着泡沫的污浊痕迹。空气中,除了浓重的药味,更有一丝若有若无、却异常清晰的、带着杏仁特有的苦香气味,丝丝缕缕,钻入鼻尖——凤九歌心头警铃疯狂大作!这是许多剧毒之物被人体代谢后常见的特征!

“府医,夫人情况究竟如何?你照实说,不必隐瞒。”凤老夫人沉稳如山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仪,瞬间打破了屋内死寂的凝滞。

那老府医如同受惊般猛地回过神,连忙起身,颤巍巍地拱手,声音里充满了惶恐与无力,几乎带着哭腔:“回……回禀老夫人,夫人她……脉象紊乱急促,浮沉不定,时而如鼓槌乱敲,时而又如游丝将断,时有时无,此乃……此乃脏腑衰败之兆啊!加之面色泛青,唇色发绀,伴有呕吐秽逆之症,这……这确是中了极厉害的剧毒之兆无疑!而且……而且观此毒性情,极为刁钻猛烈,老夫……老夫才疏学浅,只能先用祖传银针之术,强行护住夫人心脉要害,再以通用的清热解毒汤药灌服,试图延缓……但……但看夫人眼下这般情形,怕是……怕是这两样手段都收效甚微,若再寻不到对症的解药,及时化解体内剧毒,恐……恐……”

后面那“回天乏术”四个字,老府医颤抖着嘴唇,终究是没敢说出口,但那灰败绝望的眼神和未尽之语,已经将最坏的结果赤裸裸地摊开在了众人面前。

凤九歌听得浑身发冷,四肢百骸都仿佛浸泡在数九寒天的冰窟之中,连血液都快要凝固。前世养母被苏清婉用慢性毒药一点点耗干生命元气、最终油尽灯枯、在她怀中痛苦咽气的无力与悔恨,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再次咆哮着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不!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必须做点什么!她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阻止这一切吗?!

“祖母,”凤九歌猛地转过身,看向凤老夫人,眼神充满了恳切,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声音因极力压抑情绪而微微沙哑,“请允许孙女立刻查看一下母亲日常起居之物,杯盏、妆奁、甚至……甚至近身之物!或许……能从中寻到毒物来源的蛛丝马迹!谢大夫已在赶来路上,我们若能提前找到线索,哪怕只是一点,或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救命时间!”

凤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如最精密的解剖刀,仿佛要在这一瞬间剥开她所有伪装,评估她此刻的提议究竟是发自内心的救母心切,还是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凤九歌身上。然而,最终,老夫人只是沉沉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准。”随即转向常嬷嬷,“常嬷嬷,你带几个稳妥的人,仔细协助九小姐,不得有误。”

“是!老奴明白!”常嬷嬷立刻应下,点了两个平日里最为沉稳细心、嘴巴严实的婆子,紧随凤九歌身后。

得到允许,凤九歌不再有丝毫耽搁,立刻如同猎豹般行动起来,目光如炬,扫视着房间内的每一处角落。她先是走到床边那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小几旁,上面放着林婉如晕倒前可能用过的白瓷茶盏。她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先凑近鼻尖,仔细嗅闻——只有清雅的茶香,并无任何异味。她又就着屋内明亮的烛光,仔细观察杯底残留的些许澄澈茶汤——颜色通透,毫无浑浊之感。她示意常嬷嬷取来一根崭新的银针,缓缓探入茶汤之中,片刻后取出——银针依旧光亮如初,并未泛起代表毒物的黑色。

不是茶水。

她眉头蹙得更紧,又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台上摆放着林婉如平日用的紫檀木雕花妆奁,里面珠钗环佩、胭脂水粉,井然有序。凤九歌毫不客气,一一打开,仔细检查。她用指尖沾取少许胭脂,嗅闻;拿起螺子黛,观察;甚至将几盒香粉都打开细看——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各自应有的、淡雅芬芳的气息,没有任何异常。妆奁匣子的暗格也被打开,里面除了一些私房首饰和几张地契房契,别无他物。

依旧一无所获。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搜寻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烧红的烙铁上煎熬,发出滋滋的焦灼声响。床榻上,林婉如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加微弱,那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凤九歌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却恍若未觉。强迫自己冷静!必须冷静!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林婉如平日的习惯和喜好。母亲性情温婉,不喜奢华,唯独对侍弄花草情有独钟,尤其是兰花,她所居的锦瑟院小花园里,就精心养护着好几盆颇为名贵的兰草……

兰花!

凤九歌紧闭的眼眸猛地睁开,目光如两道冷电,倏地投向临窗摆放的那张紫檀木嵌螺钿高脚花几!几面上,正端放着一盆开得正当时、姿态优雅的蕙兰!碧绿修长的叶片如同出鞘的利剑,挺拔舒展,淡黄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幽香阵阵,在灯下更显清雅脱俗,与这屋内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她快步走到窗前,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筛子,一寸寸地仔细扫视这盆看似无害的兰花。泥陶烧制的花盆,造型古朴雅致,呈现出经年使用的温润光泽。盆土看起来湿润适中,几片掉落的枯叶点缀其间,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兰草那冰凉滑韧的碧绿叶片。

就在她心底那点希望之火即将被绝望的冷水浇灭,准备移开目光转向他处时,眼角的余光,忽然敏锐地捕捉到——在那花盆靠近底部、被几片茂密下垂的叶片稍稍遮掩的内侧壁上,似乎……刻着某种极其隐晦的、与陶盆本身古朴纹路截然不同的痕迹!

她的心猛地一跳!动作却更加谨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极其轻柔地拨开那些遮掩的叶片,俯下身,几乎将脸颊贴到冰凉的花盆壁上,凑近了凝神细看。只见那粗糙的、带着细微气孔的深褐色陶盆内侧,靠近底部不易被察觉的位置,赫然用极其纤细、却深深刻入的线条,勾勒着一个图案!那图案形态古怪,似鸟非鸟,有着弯曲的长喙和异常华丽、如同孔雀开屏般展开、却又缠绕着某种诡异藤蔓的长长尾羽!整个图案的线条风格,充满了力量与一种原始的神秘感,带着一种明显不属于中原文化、更像是来自南方蛮荒之地的、充满异域情调的韵味。

凤九歌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骤停!这图案……这诡异的风格……她前世似乎在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见过!是在苏清婉某次盛装出席宫宴时,佩戴的一支赤金点翠、造型别致的步摇上!当时苏清婉还曾状似无意地、带着几分得意地向她炫耀,说是二皇子殿下怜她,特意寻了海外来的奇匠,仿照古籍中的异兽为她打造的,独一无二!难道……这盆暗藏杀机的兰花,这下毒之事,真的与苏清婉脱不了干系?而且,这图案分明带着浓烈的、只存在于传说和典籍记载中的苗疆特色!苏清婉,她一个深闺女子,何时与远在千里之外、神秘莫测的苗疆势力有了如此深的勾结?

然而,此刻千钧一发,绝非深究这图案来源和背后关联的时候!这花盆是巨大的疑点,但毒物究竟藏在哪里?总不能是这株本身并无毒性的蕙兰吧?

“系统,”凤九歌在脑海中用尽全部意志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急切地呼唤,“立刻对眼前这盆兰花,尤其是花盆内的土壤、肥料,进行最高优先级的基础扫描分析!重点检测是否存在已知的、高活性的毒素成分!”她不敢有丝毫遗漏,连花盆本身和兰花的根系都纳入了扫描范围。

【指令收到。启动最高优先级基础环境扫描……扫描中……分析土壤成分……检测微生物环境……】

【警告:检测到目标土壤中含有微量高活性、复合型神经毒素成分——系统数据库匹配为‘缠丝’(系统命名)。该毒素性状稳定,可通过接触皮肤黏膜,或随水分、温度变化加速挥发,通过呼吸被人体吸收。极少量摄入即可导致中枢神经系统快速麻痹、呼吸肌瘫痪、进而引发呼吸衰竭,中毒症状与目标人物林婉如当前表现高度吻合。分析显示,毒素被精心混合在特制的有机花肥之中,采用缓释技术,意图通过日常照料花草的接触和自然挥发,进行长期、隐蔽的投毒。但因今日花盆放置于通风窗口,且白昼光照充足,导致土壤温度显着升高,可能意外加速了毒素的挥发速率,从而引发了急性中毒症状。】

【提示:宿主目前权限可使用【初级净化】功能,消耗少量生命能量(根据当前毒素活性及目标生命体征,折算寿命15日),可为目标人物林婉如建立临时生命屏障,最大程度延缓毒素对心脉及核心神经中枢的侵蚀速度,效果可持续至外来毒素被彻底清除或宿主主动停止能量输送。是否立刻启用?】

缠丝!果然是精心策划的剧毒!下毒之人心思之歹毒、算计之精密,简直令人发指!竟将如此阴险的毒药,伪装成养料,下在每日都能接触到、最不起眼的花肥之中,借助照料花草这看似温情脉脉的行为,行此鬼蜮之事!而挥发加速……难道今日这难得的晴朗天气,这温暖的阳光,反而成了催动死亡的加速器?

消耗寿命?十五日?

凤九歌听到这个代价,心脏微微一抽,但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

“启用!立刻对林婉如使用【初级净化】!最大化效果!”她在心中嘶吼。别说十五日,就是一百五十日,只要能救回待她如亲生、给了她无数温暖的养母,只要能挽回前世的遗憾,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寿命于她,本就是偷来的,若能用在刀刃上,何惜之有!

【指令确认。消耗生命能量,启动【初级净化】。能量传输构建中……连接目标生命磁场……能量流稳定输出……】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清凉与生机感的能量流,仿佛从她灵魂最深处、从那面与她性命交修的因果镜中被悄然抽离,通过某种超越物理界限的无形纽带,如同涓涓细流,持续而稳定地渡入床榻上林婉如那已然被毒素侵蚀、濒临崩溃的体内。凤九歌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悄然袭来,让她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脸色也更加苍白了几分。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稳住了身形,没有让任何人看出异常。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位一直全神贯注、手指不敢离开林婉如腕脉片刻的老府医,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猛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惊疑的“咦?!”声。他再次凝神,更加仔细地感受着指尖下那原本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的脉搏,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喃喃道:“奇了!怪哉!夫人的脉象……虽然依旧凶险万分,沉涩无力,但似乎……似乎比刚才要稍微……稍微稳定了那么一丝?那股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蔓延的死气……仿佛被什么东西暂时……遏制住了?这……这怎么可能?”他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

听到这话,一直静立一旁、面沉似水、仿佛一座沉默火山的凤老夫人,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如同实质的刀锋,猛地转向了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的凤九歌!那目光之中,充满了极快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深沉的审视,有难以掩饰的震惊,有对于未知力量的忌惮,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了然的、仿佛确认了某种猜测的光芒。但她终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紧紧握着紫檀木拐杖龙头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泛出失去血色的青白。

凤九歌感受到祖母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心中却是稍稍一定,知道系统的【初级净化】已然起了作用,为养母争取到了最宝贵的续命时间。她不敢有丝毫放松,立刻指着那盆此刻在她眼中无异于杀人凶器的兰花,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对常嬷嬷说道:“常嬷嬷,问题恐怕就出在这盆兰花上!立刻将这盆花,连同花盆,小心移走,用油布密封,单独封存起来,派绝对可靠的人严加看管!尤其是花盆内的土壤,可能含有剧毒,万万不可用手直接触碰,更不可让其气味继续扩散!另外,立刻秘密查问,今日都有谁接触过这盆花?是谁负责日常给它施肥、浇水的?所有经手之人,一律暂时看管起来,等候讯问!”

“是!九小姐!老奴即刻去办!”常嬷嬷毫不拖泥带水,应了一声,立刻指挥那两个早已准备好的、戴着厚布手套的婆子,如同对待最危险的爆炸物一般,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将那盆看似清雅、实则暗藏无限杀机的蕙兰,连同那个刻着诡异图案的泥陶花盆,稳稳地搬离了窗口,迅速送往他处封存。

这边命令刚下,还没来得及喘息,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却并不凌乱、反而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稳重脚步声。众人下意识地回头,只见汀兰微微喘息着,引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衫,洗得有些发白,却更衬得他身形挺拔如雨后修竹,自带一股疏离清冷之气。面容俊逸,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的冷峭与倦怠。正是神医谷少主,谢云舟。他肩上随意挎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朴、甚至边角有些磨损的半旧药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间,一如往常般,习惯性地夹着一枚细如牛毛、寒光闪闪的银针,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一踏入这气氛凝重的房间,甚至未曾依照礼节,向位高权重的凤老夫人和焦急的凤九歌见礼,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病痛根源的眼眸,便如同最精准的磁石,直接越过了所有人,牢牢锁定了床榻上气息奄奄的林婉如,好看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带着医者特有的专注与凝重。

“谢大夫!”凤九歌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缕曙光,连忙侧身让开最佳位置,声音因希望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快请看看我母亲!府医说是中了剧毒!”

谢云舟依旧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便快步上前,取代了老府医的位置。他并未立刻把脉,而是先俯身,仔细查看了林婉如的瞳孔反应,又轻轻捏开她的下颌,嗅了嗅她口中和嘴角残留的气息。做完这些,他才伸出三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了林婉如的腕脉之上。他的指尖微凉,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下那微弱搏动的生命韵律。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宣判。片刻之后,他缓缓收回手,抬眸看向凤九歌和凤老夫人,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语气肯定,带着医者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冷静:“是‘缠丝’。”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最精准的语言:“此毒并非中原常见之物,其源头可追溯至南疆瘴疠深处,性极阴烈刁钻,能快速麻痹周身经络,侵蚀心脉根本。中毒者典型症状便是面色泛青,唇色绀紫,呼吸衰竭,与尊夫人眼下情状一般无二。观尊夫人脉象及体表征兆,中毒应已有一段时日,毒素在体内缓缓累积,只是不知今日何故,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或引子,导致毒性被骤然引发,如山洪决堤,来势汹汹。”

他话语微顿,目光扫过凤九歌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凤老夫人,眼神中带着警示:“需知,此毒配置过程极为繁复艰难,所需几味主料更是生长于南疆秘境,非寻常市井药铺或江湖郎中所能得。下毒之人,不仅需要精通毒理药性,更深谙此毒习性,而且,必定有特殊的渠道,能接触到这等罕见阴毒之物。”

凤九歌心中寒意更盛,如同数九寒天被泼了一盆冰水,谢云舟的诊断与系统扫描的结果完全吻合,甚至连中毒机理都分析得丝毫不差!她立刻接口,将自己方才的发现和盘托出,既是提供线索,也是进一步印证:“谢大夫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我们方才已在母亲日常观赏的那盆兰花的花肥之中,发现了此毒残留的痕迹!下毒之人,正是利用照料花草之便,行此缓慢投毒之举!”

“哦?花肥?”谢云舟闻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眸子终于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他立刻起身,走到窗前那个已经空置的花几旁,俯下身,极其仔细地嗅了嗅空气中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残留气息,又伸出指尖,沾了一点花盆底托上留下的些许湿润泥土,在指间捻开,凑近鼻尖闻了闻,随即,他那好看的眉头蹙得更紧,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冷嘲:“不错,此地确然残留着‘缠丝’特有的、极其淡薄的腥苦气息。将如此剧毒之物,混入日常所用的花肥之中,借助每日浇水、松土的寻常举动,让毒素缓慢释放,潜移默化地侵入人体……当真是好精密的算计!好狠毒的心肠!若非今日……嗯,或许是因缘际会,比如光照、温度骤然变化,大大加速了毒素的挥发,恐怕这毒还会潜伏更久,待到彻底爆发时,早已深入骨髓,神仙难救,届时更是死无对证,难寻根源!”

凤老夫人听完谢云舟这抽丝剥茧、如同亲见般的分析,那张布满皱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已然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眼中翻涌着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与森寒刺骨的杀意。她目光缓缓扫过屋内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的众人,最终,那沉重而复杂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却眼神异常坚定的凤九歌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审视、决断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期许,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九歌,你今日临危之应对,洞察之敏锐,决断之果敢,甚合祖母心意。遇大事有静气,临危局而不乱,条理清晰,更兼……心思缜密,能于常人忽略之细微处,发现关键之所在。很好。”

她的话语意味深长,那刻意加重的“心思缜密”和“细微处”,似乎并不仅仅是指发现花盆有毒这一件事。凤九歌心知肚明,以祖母的睿智和洞察力,必然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上某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异常”,比如林婉如那突然趋于稳定的脉象,与自己刚才短暂的靠近和触碰之间的微妙关联。但此刻,救回养母的性命和揪出隐藏的凶手,才是压倒一切的第一要务,其他的,都可以容后再议。

“祖母谬赞,孙女只是情急之下,心系母亲安危,不敢有丝毫疏忽懈怠罢了。”凤九歌微微垂眸,姿态谦逊地回应,将所有的情绪和秘密都小心翼翼地掩藏在那低垂的眼睫之下。

就在屋内气氛因找到毒源而稍显缓和,谢云舟正准备着手撰写解毒药方之际,一个守在院外、负责传递消息的管事嬷嬷,神色慌张地急匆匆走了进来,也顾不得许多礼数,径直凑到常嬷嬷耳边,用气声急速低语了几句。

常嬷嬷听着,脸色骤然一变,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她立刻转身,快步走到凤老夫人和凤九歌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石破天惊的意味:“老夫人,九小姐,负责看守后门的张婆子命人紧急来报!说就在大约半柱香之前,他们巡夜时,发现并当场抓住了一个形迹极为可疑、正试图翻越后花园偏僻处矮墙出府的丫鬟!”

“哦?”凤老夫人眼中寒光爆射,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是谁?”她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是……是负责洒扫庭院的三等粗使丫鬟,名叫春杏。”常嬷嬷语速极快,吐字却异常清晰,她略一停顿,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即补充道,这补充的内容,让凤九歌的心猛地一沉,“老奴依稀记得,这春杏……似乎与表小姐(苏清婉)身边那个颇得脸的二等丫鬟珊瑚,沾着点远亲。而且,就在前两个月,表小姐还在花园里‘偶然’撞见春杏干活,夸她手脚伶俐,做事勤快,当时……还赏过她一支不算值钱、却样式新颖的银簪子。”

苏清婉!果然与她有关!凤九歌心中冷笑连连,如同数九寒天饮下冰水,齿缝间都透着森森寒意。面上,她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情绪,以免打草惊蛇,或者落入他人眼中,成为攻讦的借口。

“带上来!立刻!”凤老夫人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下令,那语气,仿佛已经给这个叫春杏的丫鬟判了死刑。

很快,两个身材粗壮、面色冷厉的婆子,如同押解重犯一般,一左一右,牢牢架着一个衣衫凌乱、发髻散落、钗环歪斜,脸上布满了惊慌、恐惧与绝望泪痕的瘦小丫鬟,几乎是拖拽着走了进来,正是春杏。她一被扔到屋子中央冰凉的地面上,就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般,彻底瘫软下去,随即又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挣扎着跪伏起来,不顾一切地以头抢地,发出“砰砰”的沉闷响声,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地哭喊哀求:“老夫人饶命!九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求老夫人、九小姐开恩,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闭嘴!”常嬷嬷上前一步,厉声呵斥,声音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春杏身上,瞬间止住了她那无意义的哭嚎,“老实回话!说!你为何要在这个时辰,鬼鬼祟祟翻墙出府?你怀里藏着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有半句虚言,仔细你的皮!”

旁边一个婆子立刻将从春杏身上搜出的一个蓝色碎花布打成的小包袱呈了上来。常嬷嬷当众解开,里面赫然是一小包用厚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散发出刺鼻腥苦气味的白色粉末,以及一张被揉得皱巴巴、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纸条。

谢云舟只是用眼角余光瞥了那粉末一眼,甚至无需靠近细闻,便冷声断言,语气笃定:“是‘缠丝’的残渣,看这成色,未经任何稀释混合,纯度极高,毒性较之花肥中的,更为猛烈。”

而凤九歌的目光,则如同被最粘稠的胶水牢牢粘住一般,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仿佛那上面藏着决定命运的秘密。

常嬷嬷在凤老夫人眼神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展开、抚平。只见那粗糙的草纸之上,用一种略显稚嫩、笔画歪斜,却又透着一股刻意模仿、试图掩盖原本笔迹的生硬笔法,写着一个墨迹淋漓、仿佛带着无尽恶意与嘲讽的字——

“渊”!

一个墨迹森然的“渊”字,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陡然投入了一块坚冰,瞬间在这本就气氛凝重的锦瑟院正房内,激起了无声却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凝固成了沉重无比、令人窒息的无形枷锁,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所有在场之人,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其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或惊骇、或疑惑、或恐惧、或深思的复杂情绪,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张小小的、承载着无限恶意的纸条上。那一个墨黑的“渊”字,像一只骤然睁开的、充满怨毒与算计的鬼眼,冰冷地、嘲弄地凝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一场更加凶险的阴谋。

凤长渊!当朝首辅,凤家名义上的家主,林婉如结发多年的丈夫,凤九歌法理上的养父!

这个字,在此刻这等情境下出现,其所蕴含的意味,几乎不言而喻!是在暗示这下毒之事,幕后主使便是凤长渊?是指示春杏将这致命的毒药,送往某个与“渊”字相关的、不为人知的地点或人物手中?还是……一个更加恶毒阴险、意图一石二鸟、甚至将整个凤家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境的栽赃陷害?!

凤九歌的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跃出喉咙!她猛地想起了之前在整理那本混乱账册时,无意间发现的、那几笔去向诡秘、最终隐隐指向凤长渊名下的巨额款项!难道……难道这下毒之事,真的与养父有关?不!绝不可能!前世养父虽因她的愚蠢和苏清婉的挑拨,对她失望透顶,关系降至冰点,但他为人刚正,极重声誉,对发妻林婉如虽谈不上多么浓情蜜意,却也始终相敬如宾,恪尽人夫之责,直至最后被她牵连,屈死流放途中!他有何理由,要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害死自己的结发妻子?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是了!这定然是陷害!一个恶毒到令人齿冷、精密到环环相扣的连环毒计!先在账目上埋下看似指向养父的疑点,作为铺垫;再制造养母中毒濒死的惊天事件;最后,用这个看似简单、却足以引爆一切的“渊”字纸条,将所有的嫌疑、所有的矛头,都精准地引向凤长渊!若养母最终毒发身亡,而所有的证据,从账目到人证物证,都隐隐指向养父,那凤家顷刻间便会陷入父子相疑、夫妻反目、内外交困的绝境!不仅凤长渊会身败名裂,失去首辅之位,整个凤家这艘巨舰也会因此分崩离析,彻底沉没!而她自己,这个刚刚凭借能力获得祖母一丝青睐、试图挽回一切、改变命运的“嫡女”,也将在失去养母庇护和养父支持后,如同无根浮萍,随时可能被这滔天巨浪拍得粉碎!

好狠毒的计策!好精密的布局!这已不仅仅是后宅阴私,而是直指凤家核心、意图将其连根拔起的绝杀之局!

凤九歌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气,如同毒蛇般,从脚底的涌泉穴猛地窜起,沿着脊椎急速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四肢冰冷僵硬,连指尖都微微发麻。她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求助意味,看向身旁一直沉默如山岳的祖母凤老夫人。

老夫人的脸色,在初初看到那个“渊”字的瞬间,也是控制不住地骤然一变,那平日里深邃难测、古井无波的眼眸之中,如同投入了巨石的深潭,翻涌起滔天的巨浪——那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被人触犯逆鳞的滔天愤怒,是对于局势失控的深深疑虑,更是如同实质般森寒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凛冽杀意!……种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在她眼中疯狂地碰撞、交锋。但,仅仅是一刹那,甚至比呼吸的间隙还要短暂,所有这些外泄的情绪,便被她那强大到可怕的意志力和数十年风雨历练出的城府,强行地、死死地压制了下去,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任谁都能感觉到,那平静的表象之下,是即将喷薄而出、足以毁灭一切的熔岩,是足以冰封千里、让万物凋零的酷寒。

她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去理会地上那个如同烂泥般抖成一团、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春杏,而是缓缓地、极其凝重地,将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转向了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凤九歌。那目光,极其复杂,充满了审视,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每一寸心思都看得通透;充满了探究,似乎在评估她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更带着一种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剥离出来的锐利,直刺她内心最深处,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她在看什么?是在观察自己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渊”字,第一时间的真实反应?是在判断自己是否会因为之前账册中的发现,而流露出一丝“果然如此”或“早有预料”的心虚?还是在重新评估自己这个突然变得“不同”的孙女,在这场直指凤家核心、凶险万分的阴谋中,究竟是受害者、破局者,还是……更深层次的参与者?

凤九歌强迫自己抬起眼眸,毫不避讳地迎上祖母那沉重如山、锐利如刀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如同山间未被污染的溪流,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内心的震惊,对幕后黑手如此恶毒构陷的愤怒,以及对床榻上养母生死未卜的深切忧虑与痛心。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对养父凤长渊可能涉案的“了然”,或是因提前知晓账目问题而产生的“心虚”与“慌乱”。她不能慌,不能乱,更不能在此刻表现出任何可能引火烧身、甚至将祸水引向养父的异常!她必须站稳立场!

“祖……祖母……”凤九歌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因极度震惊和愤怒而产生的细微颤抖,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伸手指着那张被常嬷嬷捧着的纸条,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愤慨,“这……这字条……是何人如此恶毒!用心何其险恶!竟敢……竟敢攀诬父亲!欲陷我凤家于不义!”她刻意重重地强调了“攀诬”二字,清晰无误地表明了自己坚决不信、并且认定这是构陷的态度和立场。

凤老夫人深深地、久久地凝视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压在凤九歌的心头。老夫人未置可否,既没有肯定她的说法,也没有提出质疑,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随即,她猛地将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流的目光,投向地上那个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的春杏,声音平缓,不带丝毫起伏,却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千钧重压,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清脆,冰冷,致命:“说。这字条,从何而来?何人交予你?这包毒药,又要你送往何处?交给何人?一五一十,从实招来。若有一字不实,隐瞒,或敢有半句谎言——”她的话语微微一顿,空气中弥漫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即刻拖出去,乱棍打死!尸身扔去城西乱葬岗,喂野狗!”

春杏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听到“乱棍打死”、“喂野狗”这样血腥恐怖的结局,更是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差点直接晕死过去。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额头瞬间一片青紫,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彻底的崩溃,哭喊道:“老夫人饶命!九小姐饶命!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一个字都不敢隐瞒!是……是表小姐身边的珊瑚姐姐!是珊瑚姐姐她……她前天晚上找到奴婢,塞给奴婢这个包袱和字条,说……说只要奴婢想办法,在今晚戌时三刻之前,悄悄溜出府,把这包东西和字条,送到后门巷子口那棵老槐树下,交给一个穿着灰色短打、腰间系着褐色布带的男人手里,就……就赏给奴婢二十两雪花银!还……还答应等事成之后,就想办法把奴婢调去表小姐院里当差,做个轻松的二等丫鬟……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贪图钱财和前程,奴婢不知道那纸包里是这么歹毒的毒药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若是早知道,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碰啊!老夫人明鉴!九小姐明鉴啊!”

珊瑚!苏清婉身边最得用、最信任的贴身大丫鬟!

所有的线索,人证(崩溃的春杏指认珊瑚)、物证(毒药残渣、诡异的“渊”字纸条)、动机(苏清婉对凤九歌日益增长的嫉恨、对凤家权势的觊觎)、甚至那看似不经意的关联线索(花盆上带有苗疆风格的图案与苏清婉曾炫耀过的、二皇子所赠异域风格首饰的相似性),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清晰地串联了起来,那线的尽头,赫然指向那个平日里总是一副楚楚可怜、善良温婉、寄居在凤家的表小姐——苏清婉!

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一种风暴来临前,令人心悸的、压抑到极致的宁静。只剩下春杏那压抑不住的、充满绝望与恐惧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微弱地回响。

下毒之事,似乎已然人赃并获,线索分明,几乎可以定案。

然而,凤九歌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找到“真凶”的轻松与喜悦。反而,一种更深沉的不安与疑虑,如同沼泽地里的气泡,悄然浮上心头。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诡异,有些不合常理。以苏清婉前世那能将她和整个凤家玩弄于股掌之中、最终登上后位的缜密心思和狠辣手段,今生布局,会如此轻易地就被抓住马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这个吓得几乎失禁的春杏,会不会是对方早就准备好的一枚弃子?那个意味深长的“渊”字,究竟只是苏清婉用来嫁祸凤长渊、扰乱视听的工具?还是……在这看似清晰的线索背后,隐藏着更深层次的、连苏清婉都可能被利用了的黑手?这潭水,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得多,浑得多!

“常嬷嬷。”凤老夫人终于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片仿佛万物寂灭般的冰冷与死寂,“将春杏带下去,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没有老身的亲口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与她交谈。另外,”她的话语微微一顿,目光转向门外沉沉的夜色,带着一种决然的冷酷,“立刻带人,去‘清荷院’,‘请’表小姐苏清婉,以及她身边那个叫珊瑚的丫鬟,过来一趟。记住,是‘请’。”

她特意再次加重了那个“请”字的读音,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这绝非寻常的请安问好,而是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质询与审判的前奏!

“是!老奴遵命!”常嬷嬷眼神一凛,躬身领命,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她立刻指挥那两个粗壮的婆子,如同拖死狗一般,将彻底瘫软、连哭喊力气都没有了的春杏从地上架起来,拖了出去。同时,她亲自点了四名平日里最为沉稳干练、且对凤老夫人绝对忠心的健壮婆子和两名会些拳脚的粗使仆妇,一行人如同暗夜中出击的猎豹,沉默而迅疾地直奔苏清婉所居的清荷院方向而去。

风暴,已然毫无保留地降临。而这场深夜风暴的漩涡中心,毫无疑问,直指那位平日里总是巧笑倩兮、一副不谙世事、善良柔弱模样的表小姐——苏清婉!

凤九歌静静地站在床榻边,看着脸色依旧泛着死气青灰、但呼吸在谢云舟精妙银针与系统【初级净化】能量双重作用下,勉强维持着微弱却顽强生机的养母。她又看向一旁面色沉凝、正伏在案前,借助灯光,凝神书写解毒药方、时而蹙眉思索的谢云舟。最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到窗前负手而立、背影挺拔如山岳、却周身散发着足以冻结空气的森然寒气的祖母身上。

她知道,真正的、最为凶险的较量,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以苏清婉的心性,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必然还有后手。而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可能与神秘苗疆势力有所勾结、甚至可能利用了苏清婉的黑手,又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她轻轻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因为毫不犹豫地消耗了十五日寿命而带来的那种细微却真实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依旧清晰地存在着,提醒着她为此付出的代价。但她的眼神,却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愈发显得坚定、冰冷,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

无论对手是谁,布局多么精妙狠毒,她凤九歌,既然重生归来,便已落子,踏入这命运的棋局。这一局,她不仅要竭尽全力,从阎王手中抢回待她如亲生的养母的性命,更要撕开所有伪善的假面,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全部无所遁形,付出应有的代价!

锦瑟院内的灯火,通明如昼,却照不亮每个人心底深沉的阴影,映照着在场每一个人脸上那凝重、疑虑、恐惧、或深思的各异神色。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似乎变得缓慢,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下一场即将到来的、注定更为激烈、更加风云变幻的审讯与交锋。而遥远的、位于凤府另一端的清荷院方向,隐约似乎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略的骚动与喧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泛开的涟漪,预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深夜风暴,绝不会就此平静收场。

(第10章:落子破死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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