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大的弹坑周围,方圆数十米,如同被泼洒了无数桶暗红发黑的粘稠颜料,深深浸染进翻卷的、焦黑的泥土里。坑壁狰狞的褶皱上,黏附着破碎的、边缘焦糊的肉块,有的还在神经性地微微抽搐;断裂的、惨白的骨骼刺眼地裸露着,像被随意丢弃的枯枝;
被冲击波撕扯下来的、浸透血污的军服碎片,如同肮脏的招魂幡,挂在焦黑的树桩或扭曲的铁丝网上;几顶被炸得如同抽象金属雕塑般的钢盔,扭曲变形,半埋在混合着碎肉和泥浆的血泊里,反射着诡异的光。空气中,浓重的硝烟味、皮肉焦糊的恶臭和那浓烈到令人窒息、几乎能尝到铁锈味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足以让灵魂颤栗的死亡气息。
“呕…哇——!!”
“天…天啊…呕——!!”
几个强忍着眩晕、跟过来想看个究竟的新兵,目光接触到这片炼狱景象的瞬间,脸色“唰”地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再也无法抑制,他们猛地转身,有的扶着摇摇欲坠的掩体,有的直接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
剧烈的呕吐牵动着被震伤的脏腑,带来阵阵剧痛,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糊满了年轻而惊恐的脸庞。就连那些经历过血战的老兵,看着这远超常规战斗烈度、如同地狱屠宰场般的景象,也是脸色煞白,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死死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绷紧,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那翻涌而上的强烈不适,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骇然和一丝…对制造这一切的存在的敬畏。
葛营长和林营长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步履沉重地走了过来。当这片修罗场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时,饶是他们见惯了尸山血海,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葛营长下意识地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压住那剧烈的心跳和翻涌的恶心感。他看向张胜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后怕,甚至有点语无伦次的恳求:“小…小寒啊…你…你这炸药…下次…能不能…稍微…稍微收敛点?这…这也太…太…”
他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毁灭性的、近乎湮灭般的景象,“…太…太彻底了?…不是,是…是有点…浪费火力?…唉…” 他最终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那动作充满了疲惫和一种面对非人力量的无力感。
旁边的唐豆立刻挺直了腰板,声音带着少年人的耿直和对张胜寒无条件的维护,甚至有点激动:“营长!这还算收敛?!您想想刚才他们炸咱们!那重炮!对着镇子中心广场猛轰!那些俘虏…连块囫囵的都没剩下!炸得渣都不剩!那坑比这个还深还大!他们讲情面了吗?!他们留情了吗?!小寒姐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也尝尝被炸得灰飞烟灭的滋味!这叫报应!”
林营长看着唐豆那副据理力争、梗着脖子的样子,又看看眼前这片如同被天罚犁过、寸草不留的绝地,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拍了拍葛营长那还在起伏的胸膛,力道大得让后者又咳嗽了几声:“老葛…算了…别说了…先…先处理现场吧…让工兵班…和后勤的过来…看看…看看还有没有…能喘气的…估计…” 他摇了摇头,语气充满了深沉的疲惫、一种战争带来的巨大无力感,以及对眼前这超规格毁灭景象的默然接受。这已经不是战斗,这是单方面的、彻底的抹除。
然而,就在这弥漫着呕吐声、咳嗽声、老兵们沉重的喘息声以及两位营长无奈叹息的时刻,就在所有人的神经被眼前的惨烈所麻痹,下意识地想要喘息、清理、暂时逃离这地狱景象的瞬间——
张胜寒动了。
她没有去看那个吞噬了数十条生命的死亡之坑,没有理会掩体后新兵撕心裂肺的呕吐,没有回应葛营长那带着恳求的“建议”,甚至没有瞥一眼为她说话的唐豆。
她只是极其流畅地、如同精密机械般弯下腰。动作没有丝毫多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优雅。她的手指精准地探入脚边被冲击波掀翻、还带着余温的松软泥土里,稳稳地抓住了她那支沾满泥污却依旧散发着森然杀气的突击步枪。
**咔嚓!哗啦——!**
清脆而冰冷的金属撞击声撕裂了短暂的死寂!那是枪栓被猛地拉动的声响!黄澄澄的弹壳带着硝烟的气息跳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叮当一声落在泥土里。她迅速检查枪膛,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与周遭的混乱和悲怆格格不入的、近乎残酷的冷静。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如同呼吸般自然。
然后,她抬起头。
目光,如同两柄刚刚淬火、寒光四射的绝世凶刃,瞬间穿透前方尚未散尽的烟尘、弥漫的血腥气以及空气中飘荡的绝望气息,笔直地刺向山口方向更远的、被硝烟笼罩的地平线。
她的嘴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冰锥般刺入每一个刚刚从巨大爆炸中缓过神、或仍沉浸在生理性痛苦与精神震撼中的战士的耳鼓深处:
“敌人的下一波。马上就到。”
这八个字,如同九幽之下的寒风吹过,瞬间冻结了所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呕吐的生理反应、清理战场的念头、以及那短暂而荒诞的轻松与无力感!
**嗡——!**
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血液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所有人的脊髓!刚才还在剧烈呕吐的新兵猛地止住了干呕,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瞪大到极限,瞳孔紧缩,甚至忘记了擦拭嘴角的污秽;正试图找回自己头盔、拍打尘土的老兵动作瞬间凝固,手指深深抠进身下的泥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葛营长和林营长脸上的疲惫和无奈如同被铁锤击碎的冰面,瞬间被铁铸般的、近乎狰狞的凝重取代,眼神锐利如即将扑食的鹰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