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那道冰冷彻骨、饱含杀意的旨意,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紫禁城。粘杆处与慎刑司的缇骑四出,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取代了往日的丝竹管弦,宫道之上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云澈被“护送”回永寿宫偏殿,殿门在她身后再次合拢,但这一次,门外的守卫增加了一倍,目光如鹰隼,隔绝了所有窥探。她不再是戴罪寻机的棋子,而是成了这场雷霆风暴中,被帝王亲手置于风暴眼的、一件极其危险又至关重要的“器物”。
她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指尖仍在微微颤抖。康熙那双燃烧着怒火与猜忌的眼睛,仿佛仍在眼前。她成功了,成功地将祸水引向了“影”组织,但也彻底将自己绑上了康熙的战车,再无退路。接下来的清洗,必将血流成河,而她,随时可能被翻涌的血浪吞噬。
“娘娘,喝口热茶定定神吧。”苏麻喇姑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盏温茶,面色平静,眼神却比往日更深,仿佛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云澈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器,才感到一丝活气。“嬷嬷…外面…”她声音沙哑。
苏麻喇姑轻轻摇头,语气听不出波澜:“皇上自有圣断。娘娘如今需做的,便是静心研读那‘天书’,早日寻得克制邪术之法,以安圣心。”她的话语官方而疏离,将云澈的职责限定在“研读”之上,绝口不提外界纷扰。
云澈心中明了,这是警告,也是划清界限。她不再多问,默默啜饮着微烫的茶水,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
接下来的几日,永寿宫成了紫禁城中一个诡异的存在。门外是隐隐传来的呵斥声、哭喊声、乃至偶尔短促的兵刃交击声,门内却是一片死寂,只有云澈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苏麻喇姑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的存在。
云澈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全力钻研《璇玑书》。有了之前的经验,她对龟甲感应的运用愈发熟练,破解金色丝线密码的速度也快了些许。她不再局限于“安抚赤髓”的部分,而是开始有目的地搜寻与“璇玑使者”、“血脉传承”、“宫廷秘道”相关的线索。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涉及邪术操控的核心内容,重点寻找关于“辨识”、“感应”、“传承印记”的记载。终于,在一幅描绘着“双手交叠,掌心浮现奇异光纹,与星辰共鸣”的图谱前,龟甲产生了强烈的、带着刺痛感的灼热!金色丝线勾勒出的字迹也清晰了许多:
“…血脉…引…星辉…印…现…非…族…勿…近…反…噬…”
血脉引动星辉?印记显现?非其族类勿近,否则反噬?!这分明是一种检测血脉传承的方法!难道“璇玑使者”身负特殊血脉?!
云澈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立刻联想到自己对星图莫名的熟悉感,以及舅舅林慕白可能与此的关联…一个大胆的念头再次浮现:林家…是否与这“璇玑”血脉有关?!她自己…是否也…
她不敢深想,强压激动,继续解读。在后续几页,她发现了一种名为“溯源阵”的简易阵法,需以特殊香料为引,配合星辰方位,可使身负特定血脉者产生微弱感应。
或许…可以借此阵法,试探苏麻喇姑?或者…寻找宫中其他可能的人选?
但这个念头太过冒险,她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那幅神秘地图和羽毛火焰符号。
她反复研究那幅宫苑图,用龟甲仔细感应每一个角落,却再无其他发现。唯有那个符号,持续散发着警示般的寒意。她凭借记忆,将紫禁城的布局与地图粗略比对,大致推断出,那符号所指的区域,似乎位于慈宁宫后方、紧邻宫墙的一处偏僻园林,那里有座前朝遗留的、名为“观星台”的废弃小楼,早已荒废多年。
观星台?这名字…与“璇玑”、“星象”隐隐契合!难道那里就是关键所在?
她心中激动,却不敢表露半分。如何能去往那里?以她现在的处境,绝无可能。
就在她苦思对策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似乎有大队人马经过,还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云澈与苏麻喇姑对视一眼,苏麻喇姑微微蹙眉,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片刻,她转身,面色凝重,低声道:“是…长春宫郭络罗贵人…被带走了。”
长春宫!郭络罗贵人!云澈心中一震!那是昔日与她交好、也曾被怀疑与“癸水”案有关的妃嫔!康熙的清洗,果然蔓延到了后宫!连有子嗣的贵人都未能幸免!
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帝王的怒火之下,无人能独善其身。
喧哗声渐渐远去,永寿宫重归死寂,但那无形的血腥味,却仿佛更浓了。
傍晚,顾问行突然到来,脸色比往日更加阴沉。他并未进入殿内,只在门外对苏麻喇姑低语了几句。苏麻喇姑听罢,脸色微变,转身对云澈道:“娘娘,皇上口谕:御药房掌案太监刘进忠,昨夜于狱中…自尽了。死前留下血书,喊冤,并攀咬…攀咬了不少人。”
刘进忠!那个可能与刘太医有关联的御药房太监!他死了?!是灭口?还是真的畏罪自尽?攀咬?又会咬出谁?
云澈感到一阵眩晕。对方的反击和灭口,来得如此之快!康熙的清洗,似乎并未触及核心,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真正的敌人隐藏得更深!
“皇上…有何示下?”云澈强自镇定地问。
苏麻喇姑道:“皇上命娘娘加紧研读,尤其是…关于那邪术操控人心的部分,或可从中找到甄别之法。”
甄别之法?康熙这是要她找出辨别“影”组织成员的方法?这何其艰难!《璇玑书》中确有相关记载,但都涉及邪恶的控心术,她岂敢轻易触碰?
压力如山!云澈感到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是夜,她辗转难眠。殿外风声呜咽,仿佛冤魂哭泣。她起身,再次翻开《璇玑书》,目光落在那幅“溯源阵”图谱上。一个疯狂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必须冒险一试!必须尽快找到“璇玑使者”的线索,否则,下一个被推上断头台的,可能就是她自己!
她需要阵法所需的特殊香料。其中几味,颇为稀有。她犹豫再三,次日趁苏麻喇姑送来早膳时,试探着提出需要几味药材,以“辅助宁神,助益研读”为名,列了个单子,其中混杂了阵法所需之物。
苏麻喇姑接过单子,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在几味稀有香料上停留片刻,抬眼深深看了云澈一眼,并未多问,只道:“老奴会禀明皇上,尽力筹措。”
她的反应让云澈心中忐忑,不知是福是祸。
然而,香料还未送来,更大的波澜却已掀起。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飘起了细雪。一名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到永寿宫外,被守卫拦住,他隔着门缝尖声哭喊:“苏麻喇姑!苏麻喇姑!不好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听闻郭络罗贵人之事,动了大气,心口疼得厉害,传…传您即刻过去!”
孝庄太皇太后病倒了?!云澈心中一惊!是因为后宫清洗,动了慈宁宫的人?还是…
苏麻喇姑脸色瞬间煞白,再也维持不住平静,对云澈匆匆一礼:“娘娘,老奴需即刻前往慈宁宫!您…万事小心!”说完,不等云澈回应,便疾步而出,随着那小太监匆匆离去。
永寿宫内,只剩下云澈和门外冰冷的守卫。
苏麻喇姑的突然离开,让云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但同时,一个极其冒险的机会,也悄然浮现——殿内暂时无人监视!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本《璇玑书》和星辰龟甲。那个关于“观星台”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
去?还是不去?
去,风险巨大!一旦被发现私自外出,康熙绝不会饶她!
不去,可能永远错过揭开“璇玑”之谜的机会!
赌!必须赌!
她不再犹豫,迅速行动。她换上一套苏麻喇姑留下的、颜色较深的普通宫装,用炭灰略微改变眉形,将《璇玑书》中关于地图和“溯源阵”的关键几页撕下(极其小心,不露痕迹),与星辰龟甲一同贴身藏好。然后,她走到殿内一扇较为隐蔽的后窗旁——这是她早已观察好的、守卫视线的一个死角。
雪越下越大,天色昏暗,正好掩护。她深吸一口气,撬开窗栓,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窗外,落入厚厚的积雪中。
寒冷刺骨,但她顾不上了。她凭借记忆,沿着宫殿阴影,向着慈宁宫后苑的方向潜行。一路上,她心惊胆战,所幸大雪掩盖了足迹,巡逻的侍卫也似乎因慈宁宫的变故而有所调动,竟让她有惊无险地摸到了那片荒僻的园林。
园林深处,那座废弃的“观星台”小楼,在风雪中如同一个沉默的鬼影,矗立在皑皑白雪之中。楼门被一把生锈的铁锁锁住。
云澈绕到楼后,发现一扇窗户的木板早已腐烂脱落。她费力地钻了进去。
楼内昏暗,积满灰尘,蛛网密布,充斥着霉味。底层空空如也。她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二楼。
二楼同样破败,但中央的地面上,赫然绘制着一个巨大的、已经模糊不清的、由各种几何图形和星辰符号组成的阵法图案!图案中央,有一个凹槽,形状…竟与她手中的星辰龟甲完美契合!
云澈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就是这里!
她毫不犹豫,将龟甲放入凹槽!
就在龟甲与凹槽接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
龟甲上的星点骤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同时,地面整个阵法图案仿佛活了过来,线条流转,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晕!整个小楼微微震颤,积灰簌簌落下!
更令人震惊的是,楼内四面墙壁上,原本空白的地方,竟随着阵法的激活,浮现出无数流动的、闪烁着星辉的西域文字与星图!这些文字和星图,与《璇玑书》上的内容相互呼应,却又更加深邃古老!
与此同时,云澈感到一股奇异的暖流从龟甲传入体内,流遍四肢百骸!她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禁锢被打破,对周围那些浮现的文字星图,竟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与模糊的理解!虽然依旧看不懂,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信息与…一种苍凉的呼唤!
这观星台…果然与“璇玑”传承有关!它是一个…传承的验证之地与信息库!
她贪婪地记忆着墙壁上浮现的一切,尤其是其中几幅似乎描绘着“血脉感应”和“传承印记”的图谱。
然而,就在这时——
楼下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人!还有低沉的交谈声!
“仔细搜!刚才的动静,肯定是从这里传来的!”
“这鬼地方,多少年没人来了…”
是巡逻的侍卫!他们被刚才的异象惊动了!
云澈吓得魂飞魄散!必须立刻离开!
她猛地拔出龟甲,阵法光芒瞬间熄灭,墙壁上的图文也迅速隐去。她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从后窗跳出,拼命向永寿宫方向狂奔!
身后的呼喝声和追赶声越来越近!风雪模糊了视线,她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一片枯竹林!
“在那边!追!”
眼看就要被追上,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她拉入一个假山石的缝隙中!缝隙极其狭窄,刚好容身!
“别出声!”一个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熟悉感!
云澈惊骇望去,借着雪光,看到一张戴着半截面具、仅露出下颌和嘴唇的脸!是那个神秘的“癸”字号黑衣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人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屏息。
侍卫的脚步声在假山外徘徊片刻,骂骂咧咧地远去了。
云澈惊魂未定,挣脱开来,警惕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低声道:“你不该来这里!太冒险了!”
“你…你怎么会…”云澈声音颤抖。
“我一直跟着你。”黑衣人语气急促,“听着,没时间解释!康熙的清洗触动了核心,‘玄’已经疯了!他们很可能…会对慈宁宫下手!目标是…那口钟!”
慈宁宫的钟?!那神秘的编钟?!
“为什么?”云澈急问。
“那钟…是钥匙!是开启…‘最终之地’的钥匙之一!‘玄’要毁了它,或夺走它!”黑衣人语速极快,“你必须阻止他们!或者…至少弄清楚他们的目的!这关系到…所有人的生死!”
云澈脑中一片混乱!钟是钥匙?最终之地?
“我如何阻止?我现在自身难保!”
黑衣人塞给她一个小巧的、冰凉刺骨的骨笛:“必要时,吹响它!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记住,小心…身边所有人!”说完,他不等云澈反应,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风雪中。
云澈握着那枚骨笛,呆立在假山缝隙中,浑身冰冷。信息量太大,让她难以消化。
她不敢久留,趁着风雪掩护,艰难地摸回永寿宫,从后窗爬回殿内,迅速处理好痕迹,换回衣物,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她刚坐下,殿门便被推开,苏麻喇姑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脸色疲惫而凝重。
“娘娘,”她看着云澈,目光深邃,“太皇太后凤体暂无大碍,只是…老人家让老奴带句话给娘娘。”
“什么话?”云澈强作镇定。
苏麻喇姑一字一顿道:“老人家说…‘风雪太大,小心路滑。该你知道的,迟早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莫要强求,以免…引火烧身。’”
云澈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孝庄太皇太后…她知道?!她知道自己去过观星台?!这警告…是善意?还是威胁?
她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紧。康熙、“影”、“癸”字号、乃至深不可测的孝庄太皇太后…所有人都在这盘棋上,而她,似乎正被推向漩涡的最中心…
殿外,风雪呜咽,仿佛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