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捂住云澈的口鼻,铁钳般的手臂箍住她的腰身,以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将她拖入黑暗狭窄的宫道深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云澈的全身,挣扎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那串触感奇异、似骨似木的念珠硌在她的脸颊,耳边那低沉嘶哑、明显改变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急迫?
“不想死,就别出声,跟我走!”
灭口?!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是来杀她灭口的?!和射杀春熙他们的是一伙的?!还是…
电光石火间,云澈的大脑在极致的恐惧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明!不对!如果是灭口,为何要多此一举将她拖走?在井亭旁直接一箭岂不更干脆?这人的动作虽然粗暴,却似乎…在刻意避开她的要害?而且,那声音虽嘶哑,却隐约透着一丝…熟悉感?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赌!必须赌一把!
她猛地停止了所有无用的挣扎,身体瞬间放松下来,甚至微微点了点头,表示配合。与此同时,她的右手极其隐蔽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掐向自己左臂昨日行炙时最疼痛的那处穴位!
“唔!”剧烈的、绝非伪装的痛楚让她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短促的闷哼,身体也随之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痛苦反应,显然出乎了挟持者的预料。捂住她嘴的手下意识地微微松了一丝力道,箍住她腰的手臂也本能地稍缓了瞬息!
就是现在!
云澈用获得自由的最后一口气,不是尖叫,不是挣扎,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带着无尽委屈和惊惧的词语——
“…舅舅…?”
这个称呼,这个语调,完全模仿了原主记忆中,幼时受惊后扑向林慕白寻求庇护时的腔调!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具紧绷的身体,在听到这个称呼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雷电击中般,猛地一震!那捂住她嘴的手,甚至那箍住她的手臂,都出现了极其短暂、却真实无比的僵硬和…颤抖?!
赌对了!这人认识林慕白!甚至可能…与林慕白关系匪浅!
云澈的心脏狂跳到了极致,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趁着对方心神震动的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继续用那带着哭腔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急速低语:“…他们杀了春熙…蝎子…西域…忘忧香…救…”
她精准地抛出了最能刺激对方的几个关键词!
话音未落,她感到箍住她的力量骤然消失!那只手也迅速从她嘴上移开!
云澈猛地向前踉跄两步,剧烈地咳嗽喘息,同时急速转身,背靠冰冷的宫墙,警惕地望向黑暗中那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依旧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紧绷的轮廓。他站在原地,没有再次上前,也没有离开,只是沉默地、极其压抑地喘息着,仿佛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那只戴着奇异念珠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狭窄的夹道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云澈死死盯着他,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攻击或逃离。
良久,那人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依旧嘶哑、却似乎卸去了部分伪装的嗓音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怎知…?”
“我看到了…药童后颈的刺青…舅舅札记里提到过…”云澈急速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你手腕的念珠…我也在舅舅书房见过类似的…他说是…一位故友所赠…”她半真半假地试探,将线索引向林慕白。
那人再次沉默,呼吸却更加急促。突然,他猛地向前一步!
云澈吓得几乎要尖叫,却强行忍住。
但他并未攻击,而是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而凝重:“听着!没时间了!巡夜的侍卫很快会到!你立刻沿此路向左,穿过月华门,有人接应!记住,今晚你从未离开永和宫,从未见过我,更未见过井亭任何事!否则,林慕白也保不住你!”
林慕白!他直接说出了舅舅的名字!
不等云澈反应,他猛地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塞进她手里:“拿好!必要时,可保你一命!走!”
说完,他猛地一推云澈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左踉跄了几步。随即,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另一侧的黑暗中,瞬间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得太快,如同幻觉。
云澈的心脏还在疯狂擂动,手心里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却无比真实。她低头一看,那是一枚…玄铁打造的、雕刻着复杂狰狞鬼面图腾的令牌!令牌入手极沉,散发着幽冷的寒光,图腾的样式,她从未见过,却给人一种极其古老凶戾的感觉。
这就是他说的“保命”之物?
远处隐约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和灯笼的光晕,巡夜侍卫真的要来了!
云澈来不及细想,将那令牌死死攥紧,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恐惧和疑问,按照那神秘人指示的方向,拔腿狂奔!
她沿着狭窄漆黑的宫道玩命奔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月华门就在前方!穿过月华门,就是那人所说的“接应”?
就在她即将冲到月华门前的刹那,门洞的阴影里,悄然转出一个人影!
云吓得猛地刹住脚步,差点惊呼出声!
定睛一看,那人竟是…苏麻喇姑?!她独自一人,提着一盏极其昏暗的羊角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云澈身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微微侧身,让出了通路,低声道:“答应小主,这边走。老奴送您回宫。”
接应的人…竟然是苏麻喇姑?!那个神秘人…是康熙的人?!还是苏麻喇姑自己的人?!
巨大的震惊让云澈几乎无法思考,但她知道此刻绝非提问之时。她强行镇定下来,低着头,快步走到苏麻喇姑身边。
苏麻喇姑不再多言,提灯引路,选择的路径极其偏僻,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队伍。两人沉默地在黑暗中穿行,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一路无话。直到永和宫东配殿的后墙映入眼帘,苏麻喇姑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今晚,答应小主一直在殿中安睡,从未离开过。”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奴也从未在此见过小主。明白吗?”
云澈立刻点头:“奴才明白…谢嬷嬷…”
苏麻喇姑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淡淡道:“回去吧。记住,安分守己,方能长久。”
说完,她转身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澈靠着冰冷的宫墙,剧烈地喘息着,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衣衫。今晚的一切,惊险、诡异、匪夷所思,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但她手中那枚冰冷坚硬的玄铁令牌,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敢久留,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撬开早已悄悄松动的后窗,敏捷地翻回殿中,迅速关好窗户,拉上窗帘。
殿内一片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她摊开手掌,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仔细打量那枚令牌。
玄铁材质,触手生寒。正面是那狰狞的鬼面图腾,栩栩如生,仿佛欲择人而噬。背面,则刻着几个极其古老、她完全不认识的文字,透着一股神秘而苍凉的气息。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神秘人是谁?他为何会有舅舅的念珠?他为何要救她?苏麻喇姑又为何会恰好出现?“接应”是康熙的意思,还是苏麻喇姑自己的安排?
无数的疑问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意外地撞破了一个巨大的、牵扯极深的秘密!这个秘密与西域秘教、“影”组织、甚至舅舅林慕白的失踪都息息相关!而她也因此,阴差阳错地,似乎…暂时获得了某个强大而神秘势力的“保护”?
虽然这“保护”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完全被动挨打、任人摆布的棋子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令牌贴身藏好,这是她手中最强大也最危险的底牌。
这一夜,云澈彻夜未眠。第二天,宫中果然波澜骤起。
春熙“失踪”了。永和宫给出的说法是,她家中突发急事,连夜求了恩典出宫去了。这借口拙劣得令人发笑,但无人深究。
更惊人的消息是,宫中传言,有贼人夜入宫闱,在西六宫某处与侍卫发生冲突,双方各有死伤,贼人最终遁逃。皇帝震怒,下令严查宫禁,一时间风声鹤唳。
云澈知道,这是官方对井亭那两具尸体的处理说辞。一切都被掩盖了下去。
安嫔李氏那边再无动静,仿佛前日的探望只是寻常。
沈文康太医依约前来复诊,切脉后表示她恢复良好,另开了温养的方子,对昨夜之事只字未提,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深邃。
云澈配合地扮演着受到惊吓、需要静养的角色,暗中却时刻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然而,预期的风波似乎并未立刻袭来。康熙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宫闱夜惊”案所吸引,对内廷的清查雷声大雨点小。贵妃钮祜禄氏依旧被变相软禁在长春宫,并未有进一步的处理消息。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云澈感到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
她试图分析局势:康熙或许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或许是被西域秘教和“影”组织的线索吸引了注意力,或许…是在权衡更深层的利弊得失。
而她,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平静,尽快巩固自己的地位,并找到更多线索。
她开始更加积极地“调养”身体,每日在永和宫小花园“散步”的时间更长,范围也更广。她需要熟悉环境,寻找可能存在的其他联络点或线索。
苏麻喇姑偶尔会来,送些赏赐或问几句话,态度一如既往的平淡疏离,仿佛那夜的“接应”从未发生。但云澈能感觉到,那双苍老的眼睛背后,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类似评估的意味。
这日午后,云澈在花园一角晒太阳,目光无意中扫过不远处几个正在修剪枯枝的小太监。其中一人背影瘦高,动作略显僵硬…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个背影…有点像那晚井亭旁被射杀的矮壮黑影的同伙?还是…那个神秘太监侍卫?
她状似无意地缓缓踱步靠近。
就在此时,那名小太监似乎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哎呀”一声,手中的花剪脱手飞出,竟直直地朝着云澈的面门飞来!
事发突然!云澈惊得瞳孔收缩,下意识地就要侧身躲闪!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她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一个试探!还是一个…制造意外的机会?!
她硬生生止住了躲闪的本能,反而“惊慌失措”地向前微倾,仿佛被吓傻了一般!
“嗖!”花剪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带落了几根发丝,深深钉入了她身后的树干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跪地磕头。
周围的太监宫女也全都吓呆了。
云澈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仿佛惊魂未定,呼吸急促,身体微微摇晃,眼中瞬间逼出了生理性的泪花:“你…你…”她指着那小太监,声音颤抖,似乎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永和宫的管事嬷嬷闻声赶来,见状也是大惊失色,一边呵斥那小太监,一边连忙扶住云澈:“小主受惊了!快传太医!”
“不必…”云澈虚弱地摆摆手,气息不稳,“只是吓了一跳…无妨…让他下去吧…以后当心些…”她表现得大度而受惊,完美无瑕。
管事嬷嬷连连称是,狠狠瞪了那小太监一眼,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云澈被搀扶着回到殿中,心中却冰冷一片。刚才那绝不是意外!那花剪飞来的力道和角度都太刁钻!是试探她是否会武功?还是…真的想制造一场“意外”?
那个小太监…绝对有问题!
回到殿中,她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边,心脏依旧因后怕而剧烈跳动。对手的行动越来越大胆,越来越直接了!
必须尽快反击!不能再被动等待!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那枚藏在暗格中的玄铁令牌。这枚令牌,是关键!它代表着一种力量,一个突破口!
但如何利用?直接亮出令牌?风险太大,可能死得更快。
她需要找到一个能识别这令牌、且能为之所用的人!
谁?那个神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苏麻喇姑态度暧昧。康熙…深不可测。
或许…可以从令牌本身入手?那古老的文字…那鬼面图腾…
她忽然想起,舅舅林慕白的笔记中,似乎有一页专门描绘过一些奇特的西域符文和图腾,当时她并未在意…
她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取出舅舅的札记副本(她早已将关键内容另行抄录珍藏),快速翻阅起来。
终于,在记载西域秘闻的一页角落,她找到了!一个与令牌上鬼面图腾有七分相似的图案!旁边的注释小字写道:“…鬼面罗刹图腾,疑为西域古教‘拜火冥宗’圣物标记,此教派秘传炼香制毒之术,于前朝中期传入中原,后遭剿灭,踪迹难寻…”
拜火冥宗?!圣物标记?!
云澈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令牌,竟然牵扯到一个早已被剿灭的西域秘教?!那个神秘人是拜火冥宗的人?舅舅怎么会和这种组织有牵扯?!
无数新的疑问涌现,但一条模糊的线索却逐渐清晰——这令牌,或许不仅能保命,更能…作为信物,接触到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西域秘教残余势力?!
就在她心潮澎湃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了顾问行那独特而尖细的声音:
“皇上口谕:传云贵人即刻至乾清宫西暖阁见驾!”
云澈的手猛地一抖,札记差点脱手落下!
康熙突然召见?!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是为了昨夜之事?是为了令牌?还是…有了新的发现?!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是福是祸?是机遇还是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惊慌和疑虑,迅速整理好衣装和情绪。
无论如何,直面康熙的时刻,到了。
她将令牌小心藏回原处,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出了殿门。
风暴之眼,已然向她敞开。